薛綏默然。
她知他性子,越是推拒,他越不會罷手。
與其在風口拉扯,不如遂了他意。
她微微頷首,不再語,率先躍下車來,沿石階而上。
山間路面濕滑,李肇要拾好馬匹,落后一段,目光落在她清瘦的背影上,看著她禪袍下擺在夜風中輕輕擺動,腳步沉穩,一步步踏入那片濃重的黑暗,胸膛里仿佛揣了一團火。
“平安。”
“嗯?”
“莫走太快。”
“……”
“孤怕跟不上。”
“……好好好。”
李肇幾步跟上,與她并肩。
忽地聽著從她嘴里輕飄飄傳來的應和,喉頭發緊,心緒微瀾。
“平安也會說疊字了。”
“……討嫌!”
四目在幽暗中短暫交匯,李肇眼底的笑意更深。
“你這小尼姑,口是心非的毛病,何時能改……”
他嘴上數落,語氣里卻是滿滿的縱容。
薛綏忽地止步,收住情緒,靜靜立在山門前的石階小徑處。
“殿下留步,不能再往前走了。庵里多是女客。男女有別,若被人撞見,恐生非議。”
李肇眼底翻騰的情緒迅速退去,輕松一笑。
“好。回去早些安歇。”
“你也是。”
李肇沒有再強求。
他緩緩松開薛綏的手,目光沉沉地鎖在她臉上,不知是意猶未盡,還是享受這片刻的寧靜,黑眸在夜色里,格外幽深。
“進去吧,孤看著你進門,便離開。”
薛綏點點頭,進了院門卻靜立在墻內,直到聽到外間馬蹄聲再次響起,方才走到廊檐高處,看著那孤零零的一人一車,在寂靜的深夜里碾著月光遠去……
良久……
她輕輕嘆一口氣,轉身走回東廂。
進了屋,她推開窗戶觀望片刻,剛要放下窗幔……
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從老梅樹的陰影里踱了出來。
薛綏心頭一跳,定睛看去:“大師兄?”
天樞靜靜立在那里,月光透過老梅茂密的葉間,在他清俊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目光落在薛綏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十三從前不會這么大意,竟失了……警惕心。”
薛綏微微抿唇。
她素來機警,是因與李肇才心神松懈,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大師兄潛伏在側。
“是我疏忽了,慚愧。”笑了笑,她迎向天樞的目光,坦然道:“勞大師兄久候。”
她知道天樞都看見了。
也不準備解釋或是掩飾什么。
天樞也知道她知道他看見了。
但她不準備解釋或是掩飾什么。
有些事,心照不宣便好,無需贅。
天樞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又投向窗戶的方向。
方才他都看見了……
東宮的青帷馬車并不張揚,卻自有股沉肅的氣度。
十三含笑側坐在那儲君的身側,夜風掀起兩人的衣袂,竟似生了根一般纏繞在一起……
蹄聲杳然——
太子親自駕車送歸,這普天下,大概也唯有眼前之人能得此殊遇。
天樞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緩步進屋,淡然走到一旁坐下,好像沒有發生過什么一樣。
“西茲新王圖爾古泰遣使朝貢,三日后抵達京郊驛館。”
薛綏眼睫微動,走到他身邊坐下,才收回心神,為他倒茶。
“離舊陵沼所謀,又近一步。”
“阿蒙拉赫扶持的傀儡罷了。”天樞語氣冷淡,情緒似一口古井無波。
“使團大隊人馬尚未到,那個名喚阿力木的香料商,倒是提前入京了。”
“阿力木?”薛綏記得他。
是阿蒙拉赫的心腹,一個精明狡黠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