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了。”謝皇后的聲音帶著一絲虛弱,仿佛在強打著精神,卻又隱隱透著滿足。
“陛下眷顧,又有福澤護體,還能不好么?”
她說著,目光溫軟地落在自己尚平坦的小腹上。
那是一個母親最自然的姿態。
崇昭帝見狀,臉上竟也罕見地漾開一層近乎慈愛的光暈,放下銀筷,溫聲道:“天心眷顧,賜此麟兒,是大梁的福氣,更是皇后你的福報。”
他看了看李肇,又對皇后笑道:“你看你教養出來的孩子,樣樣出挑,只是這兩年,變得太過持重了些,少了些年輕意氣,半分不似朕當年啊……”
這溫和的語氣,和顏悅色的態度,顯然是受了祥瑞的影響。
但這份親近之下,是否藏著更深的試探與制衡?
李肇不敢掉以輕心,拱了拱手。
“父皇訓誡,兒臣謹記。”
崇昭帝點點頭,不經意地道:“你身為人子,政務之余,也應多抽空來陪陪你母后,莫要總讓她掛心。”
李肇面上不顯分毫,輕聲道:“兒臣謹記父皇教誨。只是西疆之事未了,陸將軍謀反一案疑竇重重,兒臣在殿前領旨一月內查明真相,不敢有片刻懈怠,唯恐有負圣恩。”
崇昭帝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嘆了口氣。
“西疆的事急不得,急則生亂,反誤大局。軍國重務,須得謀定而后動。蕭氏雖跋扈,陸家也未必全然無辜。朝堂之上,各方角力,你身為儲君,更要懂得沉住氣,多與朝中諸公商議,多聽聽老臣的見解,群策群力,方為上策……”
他頓了頓,目光在李肇身上打量,指尖無意識捻動明黃的袖口,語氣多了些審視與期許。
“說來,你也老大不小了。朕在你這個年紀,老大都已開蒙……身為儲君,立室延嗣乃宗廟社稷之重。早日選定太子妃,為皇室開枝散葉,綿延后嗣,方是穩固國本之道。此事,不可再拖了。朕和你母后,也盼著含飴弄孫。”
他意有所指。
罕見的說了許多推心置腹的體己家常,真像個父親。
但風波未平的當下,李肇不敢聽成尋常關心。
李肇目光微閃,再次頷首行禮。
“兒臣明白。”
“肇兒是個懂事的,婚姻大事,他自有分寸,定是聽從陛下的旨意。”謝皇后敏銳地感應到李肇的神色,溫聲打著圓場,生怕皇帝又提起什么不合時宜的太子妃人選,惹出事端。
崇昭帝哼笑著抬眼,眸光似乎暗了一瞬。
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朝李肇擺擺手。
“去吧,時辰不早了,莫誤正事。”
崇昭十三年三月末的這一場風波,最終以一場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天降圣火”為轉折,峰回路轉。
塵埃落定。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轉瞬便飛遍了京城。
望舒亭的圣光奇觀和椒房殿的祥瑞龍胎,如同兩塊強大的磁石,釋放出無窮的巨力,將上京城的權力天平悄然撥動,棋子紛紛移位。
連天氣都像在應和著這份喜氣,晴空萬里。
內府重新擬定了皇后晨昏定省的儀制,太醫院更是輪番值守,不敢有絲毫懈怠,各種珍稀藥材、綾羅綢緞、金玉古玩……流水一般送入椒房殿。
連素來與椒房殿關系微妙的承慶太后,也差人送來了幾盆寓意吉祥的盆景,將姿態做得極足。
皇后有孕,太子地位穩固,風頭一時無兩。
一夜間,風向驟變。
前來道賀、表忠、巴結奉承的妃嬪命婦絡繹不絕。
宮闈內,朝堂上,都在為恭賀祥瑞而歡慶,也為這驟然的變化,暗流涌動……
每個人都在掂量著風向,計算著得失,各自有了新的盤算。
最超然物外的人,當數圖雅。
當文嘉公主去含章殿向她道謝時,她還在研究那幾顆瑩潤的水玉,對宮中的喧囂,全無興趣……
文嘉看著姨母清冷的眼眸,心中復雜難。
她的母親,當初若有這份通透,結局會不會不同?
“宮中人人都在爭寵,唯有姨母心如止水。”
“寵辱皆為鏡花水月。當年西茲王庭的那些寵妃,如今連枯骨都尋不見了……”
圖雅淡淡朝她一睨,清眸里滿是了然。
“看你眉宇仍有郁結。是為陸將軍憂心?”
文嘉苦笑:“姨母知我。陸將軍蒙冤,我卻束手無策。”
圖雅將水玉置于星盤之上,用手指慢慢撥動,水玉折射的光紋跳上殿柱,煞是好看。
“天樞星已動,沉冤自會得雪。只是……”她臉上輕紗微動,似有玄機,“那一雙撥弄星辰的手,未必愿顯真容。”
文嘉心頭一震。
不知為什么,她有一種強烈的直覺。
這宮中的風云變幻,冥冥中,是被那個叫平安的女子攪動的。
她改變了很多事,很多人,卻深藏功名,一身素衣,行走于紅塵與世外,如同一縷看不穿的清風……
“只盼姨母慧眼,照破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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