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綏看著她:“公主的心意,便是最好的前程。陸將軍是明白人,豈會不懂。”
文嘉臉頰緋紅,一時不知如何接話,只低頭抿了一口清茶。
禪房里一時安靜下來,只有簾子后面孩子細碎的笑鬧。
薛綏率先笑開,緩解她的尷尬。
“說來許久未與公主閑話,不知近日京中可有新鮮事?”
文嘉忽然想到什么,抬起頭,看向薛綏。
“可熱鬧得緊呢……戶部度支司郎中張敏達暴斃后,工部郎中王大人和戶部郎中馬大人,竟在御前吵了起來。”
“哦?”薛綏似笑非笑。
“平安有所不知,這二人同科進士,私交甚篤,當年一個管錢糧撥付,一個管軍械督造,配合無間……聽說馬大人的如夫人,曾是王大人府上的家伎。二人美妾都能共享,卻突然為一點小事撕破臉皮,當場揪著官服相互對罵……”
“甚至牽扯出了幾個早已致仕、但當年位高權重的老臣名字……”
“橫豎是鬧得烏煙瘴氣,一地雞毛。倒是那鄭國公府,識時務,老國公拖著病體,遞了請罪折子,辭懇切,只說那長孫郭照懷年輕氣盛,被底下奸猾小人蒙蔽利用,次子郭明遠貪墨軍需亦是受人蠱惑……郭家世代勛貴,鄭國公當年更是曾為朝廷鎮守西疆十余載,立下汗馬功勞,如今年邁病重,行將就木……陛下念及舊情,想必是會……法外施恩,為郭家留一絲血脈香火吧……”
這番話,文嘉說來如同閑話家常。
薛綏卻明白,李肇那將那句“馬王當殺”“當速圖之”執行得何其精準狠辣——
她要的當然也是這個效果。
讓這些蠹蟲互相撕咬,將深埋的罪惡連根拔起。
舊陵沼——
這個塵封多年、帶著二十萬冤魂血淚的禁忌之名,也終將被血淋淋地撕開在朝堂,任大梁朝廷和崇昭帝如何遮掩,也必定會暴露在光天化日中……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薛綏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低聲呢喃。
十年噩夢,終將會迎來清算的一天。
文嘉帶著幾個孩子,在水月庵用了簡單的齋飯,又陪著薛綏說了一會兒話,看看天色漸晚,山風轉涼,便起身告辭。
薛綏披著外衣,親自將她送到庵門外的石階上。
“山路濕滑,公主帶著孩子,千萬要當心些。”
“我省得。”文嘉含笑應道,又讓妞妞、童童和觀辰向薛綏行禮道別,這才在奶娘和侍女的簇擁下,上了馬車。
馬車碾過落葉。
沿著蜿蜒的山徑搖搖晃晃地離開。
薛綏看著他們消失在蜿蜒的山道盡頭,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小昭。”
街道上,行人比平日稀少了許多,氣氛顯得有些壓抑。
偶有穿著鐵葉甲的士兵三三兩兩疾行而過,也大多沉默寡,仿佛剛從戰場上退下來,身上還帶著洗不去的硝煙與疲憊的氣息……
妞妞看到士兵,仰著小臉便問:
“娘親,陸叔叔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啊。妞妞想他了。”
文嘉勉強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將女兒冰涼的小手攏在自己掌心,聲音帶著淺淺的澀意。
“陸叔叔……他還有軍務在身,要再晚些時候才能回來……”
“我知道!我爹在前線立大功呢!”觀辰挺起小胸脯,帶著男孩子的驕傲,“我爹說,他回來的時候,要給我帶一匹小木馬……”
觀辰是男孩子,很是努力想讓妹妹和童童妞妞開心。
童童卻嘟著嘴,眼里迅速蓄滿了水光,
“可是我們都等好久了,爹爹是不是不喜歡童童和哥哥,不想回來了……”
她說著,小腦袋低垂下去,長長的睫毛上沾了細小的淚珠。
文嘉心中一酸,連忙將童童攬入懷中,柔聲安慰。
“不會的,你們的爹爹一定也很想很想童童和哥哥。等打完勝仗,爹爹就回來了。大英雄總是最后才登場的……”
“公主。”丫頭看著陰沉的天氣,低聲道:“瞧著要下雨了,風也緊了些,咱們得快些,別讓孩子們凍著了,遲了怕老夫人那邊也惦記。”
天空里,幾片枯葉在寒風里打著旋兒……
文嘉點點頭,給孩子們掖緊了襖子。
“讓車夫快著些吧。”
馬車轆轆前行,在雨點零星落下時,抵達了陸府所在的街巷。
陸府朱漆大門緊閉著,門前的石獅子在暮色中格外沉重。
車剛停穩,文嘉便帶著孩子們下車。
奶娘上前一步,準備去叩響門環。
就在此時!
一聲低沉而兇狠的呼喝,從后方傳來。
“抓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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