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公府百年煊赫,一朝傾頹。
太子李肇在御街之上,當著萬民的面,以雷霆手段拿下鄭國公府嫡長孫郭照懷,勒令鄭國公郭丕閉門思過,此舉無異于在看似平靜的上京城,投下了一顆震天撼地的驚雷。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瞬間飛遍了京城的每一個角落。
紫宸殿里,王承喜撤下御案上冷透的參湯,動作輕得幾乎無聲,更不敢瞧皇帝沉凝的面容。
“太子當街處置郭丕,倒是好膽氣。”崇昭帝將御案上的折子推到一旁,指節微微敲擊案沿,發出篤篤聲。
“郭家這塊朽木,爛得可正是時候。”
他抬眼看向王承喜,“傳旨下去,命巡防暗探即日起緊盯京中動向,不管虛實,無論大小,務必風聞奏事,呈送御覽……”
“陛下。”王承喜垂首應是,低眉順眼地添了句。
“蕭老大人在殿外候著,說有要事啟奏……”
崇昭帝眼皮未抬,抓起案頭朱筆在奏折上隨意勾畫。
“朕知道他要說什么。無非是兔死狐悲,替郭家喊冤,求朕保全郭氏顏面。哼,且讓他候著去。”
殿外。
蕭嵩身著朝服,立于漢白玉階下,面色焦灼。
“相爺。”內侍推門出來,低聲勸道,“陛下此刻正在氣頭上,等下又要面見太子殿下……相爺不如先回府等候面圣時機,免得觸怒天威。”
蕭嵩長嘆一聲,悻悻退下。
他身側跟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幕僚,緊趕兩步,低聲道:“太子此次雷霆手段,怕是沖著蕭家來的。鄭國公府一倒,下一個只怕就輪到我們了……陛下態度也不明朗,怕是要拿郭家敲山震虎……”
“住口!”蕭嵩厲聲打斷,袍袖一掃,“圣上對蕭氏倚為肱骨,何等恩寵?不可妄加揣測。”
話雖如此,他想到御街上的事,脊背也不免生寒。
忽地停下腳步,轉向心腹幕僚,壓低了聲音。
“前兩日,蕭修儀宮里的掌事宮女帶話來說,太后偏殿里供奉的那尊鎏金銅鶴,鶴頸因底座沉降致鎏金層剝落,又生銅綠,看著不甚吉利。可有此事?”
幕僚躬身,“確有此事。修儀娘娘最是體貼,說恐對太后鳳體有礙,想為太后盡一盡孝心……”
蕭嵩渾濁的老眼中精光一閃。
“速速找尋能工巧匠,務必尋一塊上好的黃銅,依樣重鑄一尊,送入慈安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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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上檐角的琉璃脊獸。
慈安殿的鎏金銅鶴果然沉降了些許,金層剝落,露出銅胎。
承慶太后最是信風水征兆,吉兇瑞祥,盯著它眼眸不安。
“太子此番西疆歸來,倒是長進了。”
“太后娘娘說得是。”蕭晴兒一身嬌艷宮裝,款步近前,奉上一盞熱茶。
“只是這手段,未免太過酷烈了些。鄭國公畢竟是兩朝元老,鄭國公夫人也出自太后娘娘的母家親族……”
她話未說完,但未盡之意已然明了。
太后頭也不回地接過茶盞,保養得宜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你懂什么?”
已是修煉千年的老狐貍,承慶太后怎會不知蕭晴兒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日日殷勤侍候,晨昏定省,圖的不過是蕭氏榮華。此刻語,也分明是想挑撥。
但她因魏王的事對太子早有不滿,本生芥蒂。
于是眼眸沉下,輕呷一口茶。
“郭家自己把脖子伸到刀口下,怨不得旁人刀快。”
“太后娘娘。”蕭晴兒側身近前,用銀簪撥弄著香爐里的香灰,目光小心翼翼瞄著承慶太后那張妝容精致的面容。
“太子殿下如此不留情面,將郭家顏面踩在腳下,分明是不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
承慶太后放下茶盞,瞥她一眼,沒有多。
這時,門外有宮人打簾子進來,輕手輕腳地湊近。
“啟稟太后娘娘,方才紫宸殿的張公公來傳話說,今夜里陛下在麟德殿為太子設宴慶功,各宮娘娘都要前往侍宴,特請太后移駕……”
“臣妾就說吧。”蕭晴兒的臉上難掩嫉恨與怨懟,聲音甜膩又尖銳。
“此番太子殿下捧著那么大的功勞回來,多半是要借機立威的……”
承慶太后將茶盞推到案邊,眼角皺紋微動,仿佛在自自語。
“你可知鄭國公府倒臺,最慌的是何人?”
蕭晴兒一愣,下意識絞緊絹帕。
“是,是臣妾的母家……”
“是陛下。”太后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洞穿世事的笑意。
“太子在西疆殺紅了眼,手里攥著尚方寶劍,又有六軍將士捧著,如今威望正盛。剛剛回京,頭一個就辦了鄭國公,要是再任由他扳倒蕭家,東宮權柄獨大,陛下心里頭透亮著呢……”
她頓了頓,從袖中取出一枚斷尾的玉佩——
玉料雕工奇特,一只壁虎攀爬其上,尾巴從中斷裂。
“當年先皇在時,哀家初入宮闈,時常被后宮諸妃排擠刁難,先皇見哀家終日愁眉不展,便賞了這塊玉。”
太后將玉佩遞給身旁侍立的老嬤嬤。
“告訴皇帝,就說哀家看了這玉佩,想到先帝,心口疼得厲害,今夜怕是不能去為太子的洗塵宴了……讓皇帝體體諒諒哀家這把老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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