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謝凌知道,再矢志不渝的誓也會有一日被背棄的時候,更難抵歲月磋磨。
可是,這個時候他就想親口聽阮凝玉許諾,他只想要她對他的一句海誓山盟,其余的,他什么都不想。
謝凌眉眼寂寂,睫羽微垂。
秋寒濃,庭院里的秋花都陸陸續續凋落了,就連風都透著絲絲寒意。
他抱著阮凝玉,一遍遍地聽著她說出那些誓,他抱緊著她,寸步不離,仿佛自己一松手她就會消失。
阮凝玉和謝凌準備在這個秋天成親。
阮凝玉也沒想到這么快,之所以這么匆忙,是謝凌決定的,他覺得越是等下去,越會有很多變數。
于是阮凝玉便同意了。
謝凌將生母遺留的那枚玉佩交給了她。
阮凝玉捧著這塊玉,她很開心,便用珠子串成了條項鏈,日日戴在身上。
原本要準備著婚事,卻遭遇到了謝氏的拒絕,宗族百般阻攔,沒有謝氏點頭,謝凌便不能和她成親。
阮凝玉早已料到這樣的后果,但反觀謝凌,即使他面上維持著溫雅,可她還是能感受他壓抑著的盛怒。
謝凌還是想要給她一個婚禮。
暮色四合時,他披著滿身寒露歸來,連外袍都沒來得及解,便徑直走到案前坐下,提筆寫著軍折子,便徑直走到案前坐下,他不僅為了戰事,還為了和她的親事。
阮凝玉見狀,上前握住他袖中的手,才發覺冰涼一片,想來是在外面吹了太久的寒風。
她心頭一揪。
“怎么凍成這樣……”她去取來他的舊袍子披在他肩上,看著他操勞的眉,便從身后抱住了他,“謝凌,我們不著急,既然謝氏不肯,這親事我們以后再結也行,比起人人艷羨的風光大婚,我更擔心的是你的身子……”
她一遍遍地安撫他的心。
阮凝玉望著他緊繃的側臉,又補了句軟話,“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婚禮也不宜太過張揚,玄機,我們來日方長。”
她雖說了這么多,可謝凌一句都聽不進去。
他只抬手輕輕掙開她的手,指尖還沾著她掌心的暖意,嘴上卻道:“我再去趟書房,還有幾份軍報沒批。”
說完便起身,墨色氅衣下擺掃過凳腳。
阮凝玉心里直嘆氣。
這些日子,任她怎么勸,謝凌都難得松快片刻。
她知道,謝凌比誰都更在意著她的親事。
他等了這一日太久太久。
他不愿委屈了她,在他心里,她值得最好的。
謝凌日漸倦容,可她卻無可奈何。
他們的婚事便這樣擱置下來。
幾日后,謝凌啟程南下督師,而慕容深和慕容瀾早已陳兵十萬,在那里等待著他。跟隨著謝凌過去的,還有位五十多歲的老將。
阮凝玉便整理了和謝凌的行李,前去跟表姐們告別。
謝妙云叫丫鬟帶著鄭氏去放風箏,便捧著她的手道:“堂兄擇定你為良配的事我已知曉,此去江南,望你與堂兄琴瑟和鳴。”
阮凝玉點頭稱是。
離開京城之前,謝宜溫終于肯露面了。
阮凝玉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然消瘦了許多。
謝宜溫過來的時候,對她施了個女禮,接著便要給她下跪,卻被她及時扶住。
“表姐這是做什么?”
謝宜溫昔日的珠圓玉潤已化作疲憊,那雙含淚的眉眼浸著愧色,“是我對不起你和堂兄,壞了你們這么好的一樁姻緣。”
阮凝玉則是溫聲勸慰:“表姐也是為了謝家著想,若換作是我,也會做同樣抉擇。表姐身為宗族長女,自有你的難處,不過恰巧承受的人是我罷了。”
謝宜溫卻淚落連珠地搖頭:“不…是我的錯,是我輕信了許姑娘的蠱惑……”
“那日許姑娘來找我,說表妹你出身孤苦,若真嫁進謝家,恐難撐起主母的擔子,還說,還說你與堂兄不過是一時情熱,說你性子見異思遷慣了,待他日戰事平定,未必能共守平淡,而我竟糊涂地信了……”
“如今母親被大伯父囚禁,堂兄心里比我更難受……”
阮凝玉掏出手帕替她拭去臉上的淚痕,“表姐不必為此煩心,至于我和表哥,緣分若真夠深,不會因這點波折就斷了。表姐不必總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你也是被人利用了。”
這時謝宜溫卻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是我這個做堂妹的不是。表姐拜托你,往后對堂兄好一些,莫要再讓他傷心了……”
“表姐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多寬待堂兄些,他這幾日為了打戰,夜里都合不上眼。”
阮凝玉答應了。
許清瑤嫁給了謝易書之后,在后院里瘋了的事如今傳開。有人說謝易書本就對這門親事不滿,新婚夜后便再沒踏足她的院落,日日宿在書房,這樣的薄情逼得她失了心智。更有人添油加醋,說許清瑤心里始終裝著謝凌,打擊下才瘋癲失控。
仆人都說二奶奶病得厲害,白日里砸東西,夜里就哭著喊謝凌的名字。
許清瑤一直求著見謝凌一面。
謝凌視之不見,聽之不聞。
一日許清瑤竟趁著謝易書臥病,買通了府里一個貪財的粗使丫鬟,在熬好的藥膳里摻了毒藥。萬幸謝易書的貼身小廝心細,端藥前察覺藥味不對,找醫工查驗后才揭穿了此事,否則謝易書這條命,險些就折在她手里。
做出這等惡行后,謝易書只得將許清瑤的親筆信轉交給了堂兄。
在謝易書的請求下,謝凌只好讀了這封信。
可映入眼簾的盡是許清瑤那些惡毒癲狂的字句,什么要害他子嗣,什么他認錯了人……字字句句不堪入目。
謝凌眉頭越皺越緊,未及讀完全信便擲之于地。
謝易書見狀道:“堂兄不必在意,更無須心軟。許氏這是得了癡心瘋,說的都是瘋話。”
謝凌淡淡應了一聲。
“這信不必留,往后她的任何消息,也不必再告訴我。”
謝易書低頭,“是。”
但謝易書來之前,去見了后院那瘋婦一面,許清瑤說著那些“臆想”,仿佛真有其事一般。
故此謝易書心頭覺得古怪,卻又說不出這古怪之處。
這抹感覺被他忽略過去。
眼見謝凌不日要離開,謝易書心生不舍,紅著眼道:“堂兄,在子文心中,堂兄永遠是我最敬重的兄長。待堂兄歸來,這宗子之位我隨時奉還,無論是才干還是德行,子文都遠不及堂兄,實在德不配位。”
謝凌卻搖頭。
“這位置既屬于你,便好好守著。我早已無意繼承謝氏。若仍安享昔日榮光,豈非默許謝誠居對我母親犯下的罪孽?踩著生母尸骨得來的權位,我寧可不要。”
謝易書啞然,卻明白了謝凌內心的堅守。
眼見書瑤他們正在收拾箱籠,跟阮凝玉的東西收拾在一起。
想到今日謝凌去尋伯父謝誠居和族老,謝凌跪著求他們同意他和阮凝玉的婚事,謝易書便心臟刺痛,驟然紅了眼眶。
謝誠居讓謝凌在冷得能結霜的庭院里跪了一夜。
這一跪,折盡了謝凌所有的尊嚴。
當他終于看清謝誠居存心折辱時,便毅然起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而這件事,謝凌讓他們這些人全都封口,阮凝玉到現在都不知道這件事。
堂兄說,他不愿讓表妹傷心。
謝易書更是紅了眼。
“子文明白了,堂兄這一路,可要好好保重。”
謝凌嗯了一聲,將一方用錦囊仔細包裹的古墨輕輕放在他掌心,“這是我的珍藏,往后它便交給你了。”
謝易書捧著這塊玉,始終沉默著,后面他終于問出口了。
“堂兄,子文還有一事不明。”
謝凌正用錦布細心包裹著珍本和他以前的一些手記,眉也沒抬,“你說。”
謝易書捏了下自己藏在袖中的手。
“當初我心儀表妹時,堂兄曾勸我遠離,說她并非良配。子文一直想問...當年堂兄是真心為我考量,還是……因著同樣對表妹存了愛慕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