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凝玉唇色變白,一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
因為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對謝凌是新鮮感,還是愛意。
阮凝玉始終不肯離開庭蘭居。
每日謝凌從戶部公堂回來后,便能看見她的身影。
禮節的溫柔過后,他再也沒有跟她說過別的話。
每日清晨醒來,縈繞在鼻尖的總是那苦澀的藥膏氣味,那是謝凌用來擦涂身上傷口的,但沾在了她的衣袖上,揮之不去。
每每這個時候,阮凝玉便會嘆氣。
慕容深的叛軍攻勢愈猛,明軍漸顯頹勢。不出月余,謝凌便要重返江南督戰。
阮凝玉望著他清減的病體,實在憂心他能否承受這般奔波勞頓。
而慕容深那邊,起初本來頻頻給她送來信箋,可自得知她住進謝府庭蘭居,與謝凌朝夕相伴后,那些書信便戛然而止。
她的行為,無疑是對前世身為皇帝的慕容深的一種羞辱。
想到過去的天威,阮凝玉便會心生恐懼。
但時間久了,這點恐懼便淡了。
她何必再在意慕容深的感受。
這一世兩人再不是夫妻,他怎么想的,與她無關。
謝凌每日仍去見謝誠居,阮凝玉不知父子二人究竟談些什么,只看見他每次歸來,官袍下又添新傷,血色總是浸透層層衣衫。
謝凌本就發著高熱,這般傷勢更是雪上加霜,導致他反反復復地燒著。
終于在第三日的時候,阮凝玉便忍不住了。
夜晚大夫又來看望了他的傷勢。
診脈完后,謝凌讓蒼山送大夫出去,卻不料庭院里傳來了阮凝玉的吵鬧聲。
原來是謝誠居院子里的丫鬟又來請他過去。
阮凝玉知道了之后,便跟對方起了沖突。
雖在屋中,還是能隱隱聽到阮凝玉吵架的聲音。
“大公子今日去不了!我知道你們只是奉命辦事,今日不為難你們。但你們回去務必告訴大爺,他身為父親,對親生兒子動則施暴,將鞭刑當作家規,這般行事與獸行何異?他這樣的做法,還配稱作‘人父’,還配為人嗎?”
婢女們被她堵得啞口無,站在門口進退兩難。
眼見她們再不走,阮凝玉就要拿出掃帚來趕她們了,兩丫鬟只得嚇得回去復命。
跟她平日嬌軟的聲音并不太一樣,很無理取鬧,音色很尖,很刺耳,就像市井里的潑婦,不太像大家閨秀。
而阮凝玉,這次也是被氣極了。
謝凌出生時本就沒得到過父母半分期待,父親薄情寡義,母親懷著恨意,這份不幸,全是謝誠居一手釀成的禍根!
他不僅毀了自己的妻兒,如今還要將謝凌往死里磋磨,這樣的人,怎能不讓她恨,不讓她怒?
將謝誠居痛罵了一通后,阮凝玉這才覺得舒服了幾分。
可待她回過頭,便見謝凌披著衣,站在燈火微弱的門框里,靜靜地看著她。
他不知站在這里多久,又有沒有看完適才的一幕。
阮凝玉一顆心提了上去。
看見謝凌那張臉,她開始忐忑了起來。
她怕謝凌覺得她多管閑事。
因為是她在自作主張地插手謝凌家事,而她,只是想讓他少受點傷。
二人對望了許久。
久到阮凝玉覺得心里沒譜。
最后謝凌轉身,步入了內室。
阮凝玉立在原地,更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沒。
謝凌依然什么都沒說。
而她每日都會跟他同榻入睡。
這是她和男人睡過最干凈的覺。沒有情欲,沒有溫存,兩人合衣入睡,連話都沒有說。
阮凝玉知道謝凌如今在獨自消受著情緒,便也沒有覺得難堪。
相反,聞著枕邊淡淡的柏子香,她覺得很安心。
這兩日謝誠居那邊的人每次過來,都會遭到她如潑婦般的驅趕。
久而久之,她們便不過來了。
她在謝凌院中住下的事,很快在謝府傳得沸沸揚揚。流蜚語漸起,且愈發不堪入耳。
連謝老太太都動了怒,派人前來規勸。想讓阮凝玉搬回自己的院子,免得壞了謝家的名聲。
可奇怪的是,老太太的人只來過一回,便再未登門。
在庭蘭居住了幾日后,阮凝玉把自己當成了謝凌的丫鬟看待,什么煎藥、守夜的事情都是她來做,冷秋書瑤她們都松快了許多。
然而,沉默一陣的慕容深竟給她送來了封信。
信上只有短短幾個字。
——離開謝凌。
看到上面的筆鋒。
阮凝玉捏著信的手便一抖,她知道,慕容深這是生氣了。
即使經歷了第二世,慕容深對她的事還是這么的有占有欲,跟前世一樣,什么都要控制。
阮凝玉卻不敢回信。
她指尖微顫,終是心一橫,將信箋擲入煎藥的爐火中。
就算慕容深生氣了又怎么樣,那已經是前世的事了。
只要她裝傻充愣,不承認自己重生了,慕容深又能拿她怎么樣?
因著慕容深這件事,阮凝玉心里隱隱掠過不安,卻因為擔心謝凌的病情,因此便被她給忽略了。
阮凝玉發現,她好像治愈不了謝凌了。
謝誠居和二伯母的事情過去了這么久,然而謝凌卻始終走不出來,他每日用大量著公務麻痹著自己,即使重病的時候也不松懈,他想著解決慕容深的辦法,想著在那些南方處在水深火熱中的百姓。
但自從她謾罵了謝誠居后。
阮凝玉能感受得出來,謝凌對她的態度隱隱緩和了許多。
雨聲潺潺,榻上的兩人依偎著,彼此的體溫透過衣料傳遞,將夜雨的寒涼隔絕在外。
許是終于察覺到她一直蜷縮在角落里,謝凌抿唇,將床上的空間空出來了許多。
她踢被子的時候,謝凌也會沉默,只是將被衾又往她那邊拉了拉,遮住她露在外面的小腿。
若不是這些時候阮凝玉尚在半夢半醒中,醒來之后有著記憶,否則的話,阮凝玉永遠不知道這幾日謝凌對她曾隱隱流露過溫柔。
然而,阮凝玉絕不是個會控制七情六欲的人。
在這一方面,她從不會刻意遏抑。
日日與謝凌同榻共眠,又日日聞著他身上的氣息,這天夜里,阮凝玉不悅地在榻上翻來覆去。
雖然難以啟齒,但是謝凌那股淡淡的氣息經常在勾著她,近在眼前,卻碰不得。
阮凝玉側著身,努力入睡,但在這個艱難的過程里,她還是在安靜的夜里鬧出了點動靜。
“阮凝玉。”
她睜開眼,便見他已從身側坐了起來,一邊墨發垂在胸前,一邊垂于身后。
他終于說出了這些日子對她開口的第一句話。
他被她夜里窸窣的動靜吵醒了,那雙眼看著她,蕩漾著的燭火下眼眸若明若暗,他披著素色中衣,長發流水般鋪了榻,更顯絕色。
他目光半落,微擰著嚴肅的眉,似是不解。
“夜已深,怎么還不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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