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里頭的學生,看起來也有些潦草隨便,是十幾個年齡不一的女童。有的看上去六七歲,有的則看上去有十幾歲了。
她們穿著繡娘的衣裳,頭發凌亂而隨意的用木簪處理著。
殷溪就這么靠在門上看著學堂里的周惜朝教書,抱著手臂看著。
有頑皮的幼童過來玩,看到先生在教書,忍不住嬉鬧著探頭進去瞧瞧。
殷溪就兇巴巴的把人嚇走,孩童們便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的沒影兒了。
這一代的孩子們都知道,學堂里的周先生十分好說話,但是時不時有個兇巴巴的姐姐會來嚇唬人。
殷溪一回頭,就看見了周晚吟他們,他輕輕伸出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三人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簡陋的破屋子里豎著一塊石板,周惜朝懷里抱著一個幼童,用木炭在石板上教他的女學生寫字。
那幼童大約兩歲多的樣子,雙手拿著番薯在啃,蹭的周惜朝的衣襟上臟兮兮的。
周惜朝原來寫的一筆好字,狼毫沾上墨汁,寫在宣紙上,瀟灑俊逸,文雅周正。
用木炭寫在石板上,便只剩下一個周正了。
他似乎是發現了周晚吟他們,叮囑了幾句,便讓孩子們去練習去了。
周晚吟看著他抱著孩子走出來,一時間也呆住了。
“他什么時候生的?”她盯著孩子看了看,那孩子長了一張圓臉,眼睛也圓圓的,看起來有點憨憨的,來了一堆生人也不驚,依舊啃番薯。
“這……看著不太像……”霍云說。
他狐疑的看向殷溪,殷溪翻了個白眼,不是很想說話。
“抱好。”周惜朝把孩子隨手塞給周復。
周復認命的把這啃番薯啃的不知天地為何物的小家伙笨拙的抱在懷里,站到了殷溪邊上。
他也不想說話了。
看著三人精彩的臉色,周惜朝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解釋道:“不是我的,是佳慧的。”
“佳慧是誰?”周復問。
周惜朝指了指前排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就是她,穿紅衣服的那個。”
“她看起來才十歲!”周晚吟震驚了。
“不不不。”周惜朝連忙擺手,“這是她妹妹,她娘和她姐姐都是繡坊里的繡娘,她也是,不過她想來讀書識字,這樣就能去更好的繡坊。”
“所以你就幫她帶妹妹了?”這下輪到周復震驚了。
這小孩什么福氣!
周惜朝道:“佳慧同她祖母輪流看孩子,她上午去繡坊上工,下午帶著妹妹玩,我每日上午下午都會講學一個時辰。她下午來的時候把妹妹放在邊上玩,便可以聽我講學了。”
他伸手掐了一下小孩圓滾滾的臉,笑瞇瞇道:“可是這孩子啊,喜歡亂動,他一個人玩累了,就會喊著要人抱。”
“你要教書,怎么不去好點的書院,要這樣辛苦。”周復看了一眼不遠處地上玩泥巴的幼童,再看看懷里這個流著鼻涕啃番薯的這個。
覺得周惜朝這么教下去,教到八十歲,也教不出個二甲進士。
“這里的都是女孩子,尋常的學堂不收她們,況且,她們還要做工,照顧弟弟妹妹,也出不起多少束脩。”周惜朝說。
“大都督府出錢建一個女學也不難。”周復說。
“建一個不難,可天下有多少需要認字的窮苦人家女童呢?”周惜朝道,“阿復,朝廷如今的賦稅收上來,能夠保證現在的運轉,百姓豐衣足食,安居樂業,已經算是明君盛世了。”
“盲目的從國庫批銀子下去辦女學,只會適得其反。”
他神情變得很柔和:“眾生各有歸途,我們能做的,是替這些孩子們找到一條生路,一條比現在更好的生路,我要找到一條既能適應她們的生計,又能讓她們學習的教書方式。”
“男人讀書之后,可以參加科舉,可以做官。她們這樣學著,然后呢?”殷溪的眼中很迷茫。
她執掌江東六郡八十一州,本已經是天之驕女,然而這條路,越走越覺得,她能有今日,除了因為她刻苦之外,也因為她是殷家女。
她生來就帶著部曲家將,就有統御兵馬的權力,只要她可以,她就有資格去做。
如果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呢?
她又該怎么辦呢?
“泉州那里有不少的外邦來的商船,他們需要大量進購大周的絲綢,茶葉,那里的繡娘工錢更高,也很稀缺,會認字,會番邦話的繡娘,工錢會更高,也更受人尊敬。因為她們可以把技藝心得更快的表達出來,也可以更好的和番邦商人溝通。”周惜朝說。
“當繡娘,識字,讀書,當更貴的繡娘。再然后呢?”殷溪還是很迷茫。
周惜朝笑了笑,他俊雅的面容很從容。
“再然后,就是她們的事了,女子的出路在哪里,其實我也不知道。或許在大周,或許在胡人那里,又或許在海的另一頭,金發商人說的女王的國度。”周惜朝說,“而我能做的,是教給她們知識,讓她們可以有夢想,至于夢想是什么,那需要她們自己去找。”
周復回朝之后,遵照周惜朝摸索出來的模式,令各地的官員推動辦女童學堂。
詔書中明,進來朝廷商貿通達,往來各國商賈重金求天朝的絲綢布匹和繡品。
商品供不應求,若織女繡娘識文斷字,也更加方便勞作交流。
周惜朝的模式一鄉不過需要幾個落弟秀才,幾間隨意的舊瓦舍,女童們能學就學,不能學的也不強求。
講究有教無類,來者不拒。
各地官員也樂意做一做,當做是政績,男子們見不需出什么錢,也不耽誤女人干活,便也不怎么反對。
自此,大周識字的女子越來越多,智慧逐漸在女人的心頭生根發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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