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絮在漁陽停留了下來,主持修建了漁陽第一間道觀,因他長安君之名,各地信眾前往漁陽講經輪道。
周晚吟借此邀請了大德高僧前來寺院講經弘法。
往來的星月神教、景教、波斯祆教商人也出資在城中修建了各自的道場。
大將軍府下令,此后每年的七月七日休沐三日,各族各教的百姓都在這天歸家慶祝各自的節日。
附近的信眾也趕來朝圣。
霍絮終究還是離開了北疆,回到江南留在殷溪的身邊。
他走的時候周晚吟和霍云送他出城,正巧遇到了自塞外歸來的糯糯。
糯糯騎著高頭大馬,背上還背著一個包裹,形容有些狼狽。
“你這是做賊去了?”周晚吟忍不住打趣。
糯糯高高舉起了他的包裹沖周晚吟一笑:“盧如璧的人頭。”
“你……”霍云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道,“你孤身潛進了大漠。”
糯糯得意道:“新君登基將滿三年,這是我送他的禮物。”
“這個禮物,他一定很喜歡。”周晚吟道,“蕭大俠膽識過人,孤身入胡刺殺呼圖吾斯的座上賓,可揚名天下了。”
“他死前,可說了什么?”霍絮悲憫地望著糯糯手中的包裹,卻發現自己并不想再看幾眼。
他在盧如璧軍中的時候,盧如璧對他一直以禮相待,他目下無塵,高傲自負。
但霍絮覺得,盧如璧是個極其風雅的公子。
甚至可以說,此人有些志趣高雅。
他聽得懂晦澀的經文,字寫得很好,棋下得也很好。
他臥房里甚至還擺著西洋商人帶來的樂器。
景教的經文他也略懂一些。
他也不近女色,不像那些荒淫的紈绔子弟,他身上有世家子弟的矜持。
霍絮在上陽的時候,竟然能聽到盧如璧與那些美貌的歌姬奴婢聊天。
他心中再厭惡輕賤女子,也不會表露得很明顯,會禮貌體貼地隨口說幾句贊美她們的話。
把她們哄得心花怒放。
糯糯的聲音如同秋風一般蕭索而又爽朗:“他求我饒他一條狗命。”
“什么?”
糯糯笑的更暢快了:“他說只要我饒他一條命,他愿意隨我回大周,臣服于新君腳下,向天下人自陳己過,替新君歌功頌德。”
霍絮:“……”
他一時間無以對,他總覺得盧如璧不應該是這個死法。
他死的實在潦草,甚至很不體面……
“他只配這個死法,跪地求饒,涕泗橫流。像一條狗一樣搖尾乞憐,顏面盡失的死掉。”霍云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冷冷的說。
周晚吟笑了起來:“什么世卿世祿之家,子弟允文允武的范陽盧氏,他們不過是一群占山為王的強盜,占了世家的名頭,便讓子弟世世代代的忝列高位,魚肉鄉里。再讓那些不要臉的文人替他們的家族描眉畫眼,吹噓他們有什么異忽常人的德行,清高的品性。”
她看了霍絮一眼:“說什么世家與寒門血統不一樣,不過是為了壟斷資源,防止百姓窺探到他們的底子,知道他們也只是普通人。”
霍云伸手輕輕拍了拍霍絮的肩膀:“世俗的規矩禮法,無法阻礙人真實的情義。人會愛自己的兄弟姐妹,愛妻子兒女。所謂士庶不婚,良賤不婚,為的是不讓子弟與不同的人群通婚,進而產生感情,沖破了他們設置的利益牢籠。”
“我……”
“阿韶的生母是沒落的世家謝氏,他由寒門出身的乳母林太夫人撫養長大,自然會知道,寒門與世家,都是人。天子心懷天下,他愛乳母,自然也就會愛寒門。”霍云繼續道,“你與我自小一起長大,你是我父親的血脈,我自然也會愛你。”
“可是……如果不是我……”
“錯的是規矩禮法,不是你父親,更不是你。”周晚吟打斷了霍絮的話,“大哥,你父親敢拋棄榮華富貴,與你母親成婚,又為天下百姓回到長安,他是蓋世英雄。”
她遞給了霍絮一枚旗幟:“去建功立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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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絮帶走的是一面鮮紅的旗幟,他回到江南,以道門身份在富庶之地的道觀里辦學授業,鼓勵各處的道門弟子教授孩童讀書識字。
由于他掛著長安君、江南道大都督之夫,大將軍之兄的名頭,江南富庶之地的商賈都樂意時不時捐錢捐物給那些開辦了學堂的道觀。
自此,讀寫不再是士人階層的專屬,文章禮樂漸漸傳入尋常百姓之家。
霍絮飄零半生,后致力于興辦教育,讓底層百姓能夠讀書識字,他從寒冷北疆帶來的紅旗,最終插便了富庶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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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三年,周復駕幸江南,大將軍霍云、大長公主周晚吟從駕。
少年的皇帝白龍魚服出現在了臨安城一條熱鬧的巷子里。
那是一條很長的巷子,巷子的兩旁是掛著不同招牌的繡坊,一走進去,就能聽到兩邊繡坊里傳來的歡笑聲,是江南心靈手巧的繡娘在勞作。
孩童在巷子里奔跑玩鬧,看到有大人來了,便飛快的過去,圍著周晚吟的腿轉圈跑。
“你的竹蜻蜓,是哪里來的?”周晚吟蹲下身去,輕輕撫摸著一個孩童的頭。
那四五歲的小童甜甜的笑了起來,把竹蜻蜓放在他手上:“是周先生給我的。”
“是那個會吹簫的周先生嗎?”周晚吟輕聲說。
這條小巷子里來來往往的都是熟人,孩童們還是頭一次看到衣著如此光鮮的大人。
又見三人面容和氣,模樣好看,便拉著周晚吟的手,領他們去找人。
小巷子的盡頭有一間極為簡陋的學堂,幾案是十幾張潦草的舊飯桌,舊的五花八門,款式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