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區排屋的燈光有些發黃,王栓柱媳婦把最后一點雜糧面攪進鍋里,攪成稀薄的糊糊。孩子餓得直哭,小手抓著空碗。
王栓柱躺在炕上,裹著厚被,臉朝著墻壁,一動不動。被子下,右腿僵硬地伸著,棉褲的褲管在膝蓋處高高鼓起,纏著滲出血污的灰布條礦洞里的悶響和慘叫仿佛還在耳朵里嗡嗡地撞。那根突然塌下來的、濕滑的坑木,砸在腿上的鈍痛…工友把他拖出來時,骨頭茬子刺破皮肉的景象…趙老黑鐵青的臉,只丟下一句:“晦氣!抬回去!按契約辦!”
契約…王栓柱腦子里一片混沌,只記得自己按過手印的那張紙,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他一個不識。
“當家的…喝口糊糊…”媳婦端著半碗稀糊糊,聲音嘶啞。
王栓柱沒動。腿上的疼一陣緊過一陣,像有無數燒紅的針在骨頭縫里攪。冷汗浸透了里衣。
“爹…”孩子爬到炕沿,怯生生地伸手想碰他鼓起的腿。
“別碰我!”王栓柱猛地低吼,聲音帶著劇痛引發的顫抖。孩子嚇得哇一聲哭出來。
媳婦趕緊把孩子摟開,自己也背過身去,肩膀無聲地聳動。鍋里還剩一點底子,刮出來,也不夠半碗。
天蒙蒙亮,寒氣像冰針扎透薄薄的棉門簾。王栓柱的腿腫得發亮,灰布條被滲出的黃水和血水浸透,黏在皮肉上。他燒得渾身滾燙,嘴唇干裂起皮,意識昏沉,嘴里發出模糊的囈語。
媳婦摸了摸他燙手的額頭,又看看空空的米缸,最后看了一眼蜷在炕角睡著的孩子。她猛地站起身,從炕席下摸出僅剩的三個銅板,攥在手心,冰涼的銅板幾乎要嵌進肉里。她咬咬牙,裹緊破棉襖,推開門,一頭扎進刺骨的寒風里。
暖閣客棧的后院,漿洗的冰水槽旁,幾個婦人紅腫的手在冰水里麻木地搓洗著油膩的桌布。管事的婆子裹著厚棉袍,抄著手站在背風處,眼睛像刀子。
“劉嬸子…”王栓柱媳婦撲過去,凍得發紫的手抓住婆子的袖口,聲音抖得不成調,“求您…行行好…我家男人…礦上砸斷了腿…燒得快不行了…求您…求您跟掌柜的說說…給點藥…借點錢…我當牛做馬還…”
婆子像被燙了似的猛地甩開她的手,袖子上沾了水漬,一臉嫌惡:“嚎什么喪!大清早的晦氣!你家男人砸斷腿關客棧什么事?客棧是開藥鋪還是開善堂?沒錢?沒錢找礦上去!契約怎么寫的找誰去!滾遠點!別耽誤干活!”她尖利的聲音在冰冷的后院回蕩。
旁邊漿洗的婦人頭垂得更低,搓洗的動作更快,沒人敢抬頭看。
客棧前廳,溫暖如春。幾個南方來的富商正圍著賬房,為包下暖龍車后幾趟專線討價還價。一個穿著綢面皮襖、留著山羊胡的老者,正慢條斯理地品著伙計奉上的熱茶,不時輕咳兩聲。
“孫老,您這咳疾,北境天寒,可得仔細將養著。”客棧管事滿臉堆笑,彎腰遞過一小碟蜜漬金桔。
孫老捻起一顆金桔,微微頷首:“無妨。倒是老夫那隨行的小廝,昨夜貪嘴多吃了些烤羊肉,今早跑肚跑得腿軟。煩請管事的,喚個懂醫的來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