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王栓柱捧著一大碗熱騰騰的羊肉湯面,蹲在條凳上吸溜著。他胸前那塊“暖龍車隨護叁”的木牌在燈光下泛著油光。跑腿引路,添煤看火,忙活一天,累得夠嗆。但湯面很香,肉給得足。
他聽著前廳算盤珠子的脆響和客人爽快掏錢的聲音,心里盤算著這趟差事的工錢,夠給媳婦買塊新頭巾,再給娃扯幾尺厚布做件襖子了。
他舔了舔碗沿,滿足地打了個飽嗝。這北境的寒風,吹在身上是冷的,可吹進這暖閣客棧,吹進那算盤珠子里,似乎又帶上了點熱乎氣兒。
暖閣客棧的算盤珠子脆響了一夜。賬房先生布滿血絲的眼睛緊盯著賬冊,墨筆在“暖龍車資”、“溫泉湯費”、“冰雕場票”、“百戲打賞”、“暖閣宿錢”…等條目下飛快游走。沉甸甸的銀錠和成串的銅錢堆在柜臺角落,在油燈下泛著誘人的光。
天剛蒙蒙亮,客棧后院馬棚就喧鬧起來。車把式們呵斥著牲口,將一捆捆沉重的皮貨、成箱的北境藥材搬上大車。幾個南方皮貨商裹著厚皮袍,臉上帶著宿醉的疲憊和心滿意足,正指揮伙計小心裝車。
“這趟值了!皮子成色好,價還比往年低兩成!”一個圓臉商人搓著手,朝賬房先生喊道,“掌柜的!下月我那批貨,暖龍車還能給留幾個位子不?定金我現在就付!”
賬房頭也不抬:“先記下。車次緊,得排著。”手指在算盤上撥出一個響亮的“歸位”。
北境城寬闊的青石板街上,人流明顯稠密起來。除了穿著靛藍厚棉衣、行色匆匆的本地人,更多了些穿著各異、東張西望的面孔。
幾個裹著錦緞棉袍的富戶,在掛著“驛”字木牌的漢子引導下,好奇地摸著冰涼光滑的北境城墻,嘖嘖稱奇。
一隊穿著半舊襖子、明顯是腳夫或小行商模樣的人,則擠在城門洞附近一個熱氣騰騰的攤子前,爭搶著剛出爐的、撒了粗鹽粒的烤土豆。
城東那片預留的空地,冰雕節的熱鬧只持續了五日,巨大的冰龍冰鳳在漸漸回暖的氣溫下開始消融變形,失去了晶瑩剔透的銳氣。
百戲班的高臺也拆了,留下滿地狼藉的木屑和繩頭。但空出來的地方,卻像被春雨澆過的荒地,一夜之間冒出了更多、更雜亂的生機。
王栓柱天不亮就起了。他媳婦用新領的工錢扯了幾尺厚實的粗麻布,熬夜縫了個大口袋。兩口子把家里存的、從礦場后山撿來的凍梨、凍柿子,還有托人從清河縣集市換來的幾小袋炒松子、野榛子,一股腦裝進去。
王栓柱扛著口袋,媳婦抱著孩子,踩著凍硬的土路,深一腳淺一腳趕到城東空地時,太陽剛露頭,空地邊緣已經沿街擺開了一長溜攤子!
有支著破桌子賣粗陶碗裝熱羊奶的;有地上鋪塊破布,擺著幾把粗糙木梳、骨簪的;更多的是像王栓柱一樣,面前擺個筐或口袋,賣些山貨野果、凍得硬邦邦的河魚,甚至還有拎著幾只綁了腿的野兔、山雞叫賣的。
吆喝聲、討價還價聲、孩子的哭鬧聲混在一起,空氣里彌漫著羊奶的膻味、烤土豆的焦香、生魚腥氣和人體的汗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