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等右等,鎮國公大壽總算是來了,這日一早,宛清就拖著莫流宸起了床,平素這廝不大出門不要緊,鎮國公可是他外祖父,這壽定是要去拜的,穿戴洗漱好,又用了點早飯,宛清便推著莫流宸去了王妃屋里。
王爺正在屋子里喝茶,見了莫流宸,便放下手里的茶盞,神色有些擔憂的走過來,摸了摸莫流宸的頭,輕聲囑咐道,“待會兒去了鎮國公府,宸兒乖一點,不可像去年那般拿東西砸人了,知道嗎?”
“去年,我有砸人嗎?”莫流宸鼓了嘴,妖媚的鳳眼巴巴的看著王爺,疑惑的問道,眉頭皺皺的,一副努力回想自己在鎮國公府所作所為的樣子,仔細瞧的話,還有三分對王爺污蔑了他的指責,只是礙于王爺是他父王,不敢明。
王爺被問的一怔,心里的疼痛慢慢的彌散開來,臉上就染了抹愧疚之色,大手輕輕的摸在莫流宸的腦袋上,這么多年了,宸兒的記性還是那么差,難不成腦子里的淤血還未完全散開,這摔斷了的腿復原的機會怕是渺茫了,可這腦子里的淤血不除干凈,宸兒怕是永遠也長不大了。
王爺想著,就抬眼去瞧王妃,正瞧著王妃眼里一閃而逝的傷痛,王爺的心更像是被人拿鐵錘捶了一下似地,正想說些什么,王妃已經撇過臉去,臉上換了一副溫婉柔和的笑,像朵淡雅的幽蘭。
外邊一陣珠簾晃動,莫流暄和冰嫻郡主并肩走進來,彎腰俯身給王爺王妃請安,等他們行完禮,宛清才對他們福身,莫流暄名義上也是王妃的兒子,所以鎮國公大壽,莫流暄和冰嫻郡主都是要去的。
莫流暄今日一身蟹殼青直綴,翡綠的半臂開襟褙子,腰束玉帶,整個人顯得英俊瀟灑,風流不羈。
冰嫻郡主一身碧綠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身披金絲薄煙翠綠紗,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若幽蘭,嬌媚無骨入艷三分,低垂鬢發斜插鑲嵌珍珠碧玉步搖,花容月貌宛如出水芙蓉。
冰嫻郡主進門便瞧見宛清眼睛一亮,嘴角便溢出一抹淡淡的笑來,心情大好,宛清這樣的表現可比那些贊美的話更讓人心情舒適,她原就長的美,又經過精心的裝扮,哪里是宛清可以比擬的,整個王府也就王妃比她美了,不過王妃年紀比她長,氣韻也不是她可以比的。
再看今兒的宛清,耳朵上是一副赤金菊花耳墜,穿的白綾衫兒,玫瑰綠的刻絲妝花對襟褙子,鵝黃纏枝花卉梅竹鑭邊裙。肌膚白皙勝雪,一雙眼睛黑亮奪目,宛如初盛放的花朵,生澀中隱隱透著風華,又于嫵媚中透著三分嬌俏,還帶有一絲寧靜致遠的淡泊疏離。
再看她手搭在輪椅上,輪椅上坐著的莫流宸,一身藍灰色刻絲祥云直綴,外罩同色刻絲紗衣,整個人俊美無鑄,美艷不可方物,卻是兩眼望天,頗有一絲無耐的意味,冰嫻郡主想著,當初若是他未從馬上墜落下來,如今怕是已經是自己的相公了,想著昨夜自家相公對自己的溫柔,她有一絲的慶幸。
幾人坐定,略微交談了幾句,直到外面有小丫鬟進來稟告馬車準備妥當,幾人這才起身往外走,宛清倒是無所謂,不過就是去參加個壽宴,又不是沒參加過,只是京都素來都是權貴的云集中心,每月至少都有一兩個顯貴過大壽,王妃又想著她能多結識些人,以后這樣的日子怕是不會少。
只是王爺不時投來的擔憂神色,讓宛清有些不解,按說這廝砸的人也不少,為何獨獨去鎮國公府讓王爺這么擔憂?
馬車上,宛清好奇的問道,“相公,為什么父王那么擔心你在鎮國公府砸人啊?你到底砸過誰?你可別唬我說不記得了。”
莫流宸聽忍不住去揪宛清的鼻子,白了宛清一眼,“我什么時候唬過你了?你就這么好奇我砸過誰?”
宛清拽了他的手,連連點頭,當然好奇了,不然她吃飽了撐的問這么多,依著王爺的神色,怕是砸的人身份尊貴著呢,萬一是個小心眼的,奈何不得他還不得趁機對她落井下石啊,所以總的問清楚了點,好歹心里有數啊。
莫流宸見宛清那八卦的樣,便跟她說了,聽的宛清睜圓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拔高了聲音問道,“砸了七皇子和鎮國公府的二少爺?”你還能再剽悍點么?
難怪王妃和溫貴妃不怎么親了,不是說這廝曾是七皇子的侍讀么,怎么會和七皇子鬧翻,當年那事是不是他們做的?
宛清還想再多問兩句,馬車卻是已經停下來了,宛清掀了車簾,便見到兩個大石獅子伏在門口,氣勢磅礴,鎮國公府門前熱鬧非凡,來往的賓客更是絡繹不絕。
鎮國公府的顯赫可想而知了,大御朝兩個獨有的鐵帽子王其中一個就是他的女婿,還出了個貴妃娘娘,數十年圣寵不衰,外孫又是七皇子,那可是有望登上帝位的主,鎮國公大壽這么好的機會,那些個人還不上桿子巴結。
宛清還在馬車上就聽到那些奉承的話,下車時更是看到很多奴仆管事在跟一眾前來送禮的官員太太說好話,福身領著他們進去,那眼尖的管事看錦親王府的馬車來了,神色異常激動,忙迎了過來,順便帶了一眾家丁過來開路,生怕有人沖撞了錦親王府家眷。
那管事的白發胡須,一臉和煦的笑,見了王妃更是眼圈都紅了,直拿袖子抹眼睛,王妃瞧了也有些動容,輕喚了聲,“福叔,許久未見,身子可還硬朗?”
福叔連連點頭,笑道,“一把老骨頭了,身子骨哪還硬朗的了,國公爺想您呢,您快進去吧。”
說著,退到一邊去,瞧著莫流宸坐在輪椅上的樣子,眼圈又紅了,淚眼婆娑的,二姑娘出嫁都快有二十年了吧,也就國公爺過壽的時候才回趟門,這二少爺就更是如此了,記得那時候,他還帶著他去買過小糖人,那可是個玲瓏剔透的人物,打小就聰明,國公爺更是贊不絕口,不料好好的怎么就落得個腿殘呢,二姑娘那么心善,天仙般的人物,怎么就沒個好福報呢。
宛清和冰嫻是跟在王爺和王妃后頭走的,自然聽見王妃喊他福叔了,瞧他眼里露出的真情,該是將王妃當女兒般對待了,宛清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勢,怕是有關節炎吧,就聽王妃對福叔道,“你腿疼,這迎賓待客的活怎么也讓你來,快回去歇著吧。”
福叔搖搖頭,嘴角溢出來一抹苦澀的笑來,“不礙事,國公爺過壽忙著呢,我若是歇著了,怕是。”
話才說到一半,就止住了,那邊走過來一個婦人,身形窈窕,膚色微黑,卻不掩秀色,容貌倒是不差,身上穿著湖綠鑲銀邊兒的花蝶褙子,銀白的對襟比甲,下身是淺紅八幅月華裙,遙遙走來,倒是風情無限,只可惜臉上的神情尖酸了些,頗有些煞風景。
遠遠的瞧見了就哼道,“云謹回自己的娘家,哪里用得著你在一旁帶路,外面那么多的賓客,不用迎接了,還杵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快去,待會兒貴妃娘娘就要到了,怠慢了她,小心老太太打你板子。”
福叔聽了歉意的看了眼王妃,王妃淡淡的瞥了眼那婦人,朝福叔點點頭,福叔這才往來時的路走去,宛清瞧那婦人,直呼王妃的名字,應該是王妃的嫂嫂了,不知道是大嫂還是二嫂,就見她客氣的上前,拍了王妃的手道,“云謹啊,要想見你一面可真是難,要不是父親過壽,還不知道何時能再見到你呢。”
說完,瞥眼見到莫流宸,眼里不自然的閃過一抹嫌惡,松了緊握著王妃的手,瞥眼看莫流暄和冰嫻郡主,贊道,“一段時間沒見,暄兒長的越發的俊朗了,冰嫻郡主也更俏麗了。”
莫流暄有禮的謝了贊賞,冰嫻郡主謙虛了兩句,眉間盡是得意,出嫁前,王府的那些事她是能打聽到的全打聽了,王妃的娘家自然也不能落下的。
鎮國公府的二太太不待見王妃鎮國公府上下全都知道,聽說是當初二老爺想升職,她求到王妃那兒,想讓王妃求求王爺幫著在圣上面前說說好話,王妃沒有應她,這才使得兩人之間生了嫌隙,聽說莫流宸和她兒子溫君琛還大打出手過呢,更是差點毀了他一條胳膊,所以二太太對她相公更和善一些,故意的氣王妃呢,還刻意的忽略宛清奉承她。
王妃也不氣,淡淡的笑著,示意宛清推著莫流宸跟著她去書房,宛清猜應該是去書房給鎮國公拜壽了,至于王爺,王妃沒有理他,似乎他愛干嘛干嘛去,宛清真是疑惑的不行。
壓下心中疑慮,宛清推著莫流宸跟著王妃,竹云梳云緊跟其后,書房離得不遠,走了小半盞茶的功夫就到了,門口有些小廝守著,見王妃過來,眼里閃過一抹詫異,砰砰的敲著書房的門,扯著嗓子喊,“錦親王妃和表少爺回來了!”
這個小廝是福叔的孫子,阿全,十四五歲的樣子,模樣清秀,喊完了,忙上前給王妃行禮,王妃笑著拍拍他的頭,大意就是要他小心的照顧福叔的腿,阿全點頭應下了,開了門示意王妃進去,瞅著莫流宸的時候,咧了嘴笑,活像是撿了十兩銀子似地,莫流宸朝他翻了個大白眼,從懷里掏出來十兩銀子扔給了他,他爽快的接下,脆生生的謝道,“謝表少爺賞賜!”
宛清有些喜歡這個阿全,她相公可是難得賞賜人呢,就是白眼也不是見誰都翻的,先前那個二太太,他可是兩眼望天呢,想著王妃這么記掛著這個叫福叔的腿,便把阿全叫了過來,“回頭你去半月坊要些膏藥給福叔貼貼,能緩解疼痛。”
關節炎難治愈,但是緩解卻很容易,不過古代很少有那種膏藥,阿全聽了,就有些為難,治好爺爺的腿他當然高興了,可是半月坊那地方不是他們可以去的起的,更別提買藥了,好吧,他沒注意到宛清說的是要。
梳云見他呆頭呆腦的站在那兒,估計是沒聽清楚少奶奶的話,走過去拿兩根手指夾了他的衣服往旁邊一扯,“少奶奶說的話你聽著就是了,回頭去半月坊拿膏藥的時候找小允,就說是少奶奶說的,不收你銀子的。”
阿全聽的一怔,飛快的點頭,“那我現在就去。”
說完,飛似地往外跑,梳云和竹云兩個見了直搖頭,這小廝是怎么當差的,說走就走,都不用跟主子報告一聲么,萬一主子有個什么急事找不到人,看他回來挨不挨板子,兩人就守在書房門口,當起了小廝的職責。
宛清推著莫流宸跟在王妃身后進了書房,書房里一個頭發半白的老人坐在那里,書房的書架上一溜煙的書,就連空氣中都散發著一股子書香味,一張黃花梨卷草紋書案上此刻扔著公文,紫檀透雕的筆海中放著大小不一的上等狼毫和湖筆,狻猊瑞獸的紫竹鎮紙壓著雪白的澄心堂紙。
鎮國公瞧著王妃,神色就有些激動,宛清進門那一刻,是看見他站了起來的,最后才坐了下去。
鎮國公五官棱角分明,劍眉星目,下巴有些方直,便顯得十分剛毅爽直,如今依然俊朗,王妃是他的女兒,可見他年輕時有多俊美了,王妃上前恭謹的行禮,鎮國公這才站起來,宛清瞧見他眼睛都有些濕潤了,說出口的話卻是指責,“要是我今年不過壽了,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回來看我一眼了?”
王妃就站在那里,默然不語,鎮國公氣的直瞪她,“你這個性子都多少年了也不知道改一改,說句好聽的話哄哄我也不成,算了算了,既是回來了,我也就心滿意足了,王爺呢,沒陪你一塊兒回來?”
說著,往后面瞧,這才看見宛清和莫流宸,兩人一同乖巧的給鎮國公行了禮,鎮國公捋著胡須,煞有其事的打量宛清,宛清那些事,他自然也是聽過的,鎮國公也是上過戰場的人,跟顧老太爺也是有幾分交情的,上回還在他面前抱怨嫁個庶孫給他外孫,不夠義氣,結果顧老太爺沒差點跟他打起來,娶了他最好的孫女,還抱怨,他才虧好不!
后來就聽說她想法子給自己親娘求了升平妻的誥命,又救了十三皇子一命,前幾日還聽說十三皇子挑食的毛病也是她治好的呢,顏容公主的臉傷好轉也跟她有關,皇上這幾日高興,還夸了他兩句,怎么說這也是他外孫媳婦,臉上有光啊。
鎮國公越看越滿意,嘖嘖贊嘆,“云謹的眼光果然不錯,給宸兒娶了個好媳婦。”
說完,直接問宛清道,“聽說你還會些醫術,治好了十三皇子的挑食之癥,宸兒的腿還有的治不?”
宛清疑惑,她會醫術的法子是怎么傳出去的,她救十三皇子時,沒露端倪啊,那人工呼吸就不算了,就是給十三皇子把脈時也都是謹慎小心的,不過就是看了下舌苔,這就瞧出來她會醫術了?
王妃聽了也詫異,直勾勾的看著宛清,“你會醫術?”
宛清搖頭,微低了頭道,“宛清不會醫術,能治好十三皇子完全是?”說著,脧了莫流宸一眼,莫流宸白了她一眼,接口道,“瞎貓碰上死耗子。”
宛清嘟嘴,王妃橫了他一眼,“不可胡說。”
怎么能這么形容宛清和十三皇子呢,鎮國公聽了卻是哈哈大笑起來,“宸兒說話還是和以前一樣爽朗啊!”
宛清額頭黑線直滾,笨嘴拙舌直說就是還繞彎彎的說爽朗,鎮國公笑完,卻是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問王妃道,“王爺當真沒將鐵匣子傳給宸兒?”
王妃點點頭,鎮國公忍不住嘆了口氣,這怕不當是王爺的決定吧,鐵匣子事關重大,沒有皇上的允許,王爺怎么敢自作主張,宸兒這腿也的確難當此重任啊,原還想著宸兒將來繼承錦親王府,可以支持七皇子,如今看來怕是不成了,且不說宸兒這腿也是在皇宮受的傷,云謹又是不爭不奪的性子,就算健健康康的,怕是也不愿意他攪進這些是非中去吧。
如今這事已成定局了,王爺再怎么說也是自己的女婿,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也會站在七皇子這邊的,再說了,當年他差點就娶了云馨,要不是后來先帝特地的下旨賜婚,云馨才是今日的錦親王妃吧。
其實那時候打心底里說,他還是寧愿云謹嫁進錦親王府的,皇宮那個大染缸不適合她這性子,鎮國公收回心中感慨,拍拍王妃的肩膀,“去前廳吧,你娘雖然面冷了點,說話不大中聽,還是很關心你的。”
王妃點點頭,跟在鎮國公身后出了書房,鎮國公見門口守著的不是自己的貼身小廝而是兩個眉眼靈動的小丫鬟,眉頭就蹙了起來,書房重地,怎么可以離得了人,“阿全人呢?”
梳云聽了福身道,“他去半月坊拿膏藥給福叔治腿疼去了。”去了有好一會兒了,怎么還沒回來,估計這板子是挨定了,少說也得有二十大板吧?
王妃聽到半月坊,下意識的去看宛清,想著鎮國公的腿也時常疼痛,便問道,“半月坊的藥當真有效么,你外祖父的腿也時常疼,尤其是刮風下雨的時候,你和宸兒能不能與他說說讓他來鎮國公府瞧瞧,多少銀子都成。”
鎮國公聽到王妃提到他的腿,眼圈有些紅,云謹雖然一年才回來那么一兩次,可是他腿疼的事她還記著呢,經常差人送些藥回來,只是半月坊老板神秘著呢,連十三皇子都沒見到,哪里會來鎮國公府,就是來,那診金也是高的嚇人。
宛清忍不住翻白眼啊,要半月坊老板來給鎮國公瞧腿,能成么,回去看來得惡補他的醫術了,宛清暗暗脧了一眼莫流宸,這才抬頭道,“半月坊有藥膏,刮風下雨的時候貼上一帖就不疼了,回頭再讓阿全多去取些回來,讓外祖父先用著,要是沒有效,再看能不能請他來。”
宛清話音才落,那邊阿全早就飛奔過來了,手里還抱著個小木匣子,臉上的盡是燦爛的笑,規規矩矩的行完禮后,才把匣子奉上,“爺爺說他沒什么賀禮送給國公爺,就借花獻佛了,說聽您昨兒還腿疼,讓奴才服侍您貼一記。”
鎮國公聽了臉上盡是笑,“他倒是時時刻刻都不忘念著我,他呢,可用藥了?”
阿全聽了直點頭,“用了,就是覺得有些效果才給您送來的。”效果好著呢,才貼了幾分鐘,腿疼就緩解了不少,比那些個苦的要死的藥有效多了,難熬不說,還苦的要死,還沒什么效果,哪有這個方便,疼的時候貼上一記就好了,還不要銀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