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仍是半疑半信的,只得深深謝了。史云執手回家去了。
眾漁人果然齊心努力,辦事容易得很。真是爭強賭勝,竟有出去二三十里地捕魚去的,也有帶了老婆孩兒去的,也有帶了弟男子侄去的。剛到了第二十天,交至史云處的魚蝦真就不少。
史云裁奪著,各家平勻了,估量著夠用的,便告訴他等道:“某人某人交得多,明日不必交了;某人某人交得少,明日再找補些來。”他立刻找著行頭,公平交易,換了錢鈔,沽酒買菜,全送至張立家中。張立見了這些東西,又是歡喜,又是著急。歡喜的是,得了女兒,如此風光體面;著急的是,這些東西可怎么措置呢?史云笑道:“這有何難?我只問你燒柴預備下了沒有?”張立道:“預備下了。你看靠著籬笆那兩垛可夠了么?”史云瞧了瞧,道:“夠了,夠了。還用不了呢。燒柴既有,老兄你就不必管了。今夜五鼓,咱們鄉親都來這里,全是自己動手。你不用張羅,靜等著喝喜酒罷。”張立聽了,哈哈大笑道:“全仗賢弟分心。劣兄如何當得起!”史云笑道:“有甚要緊,一來給老兄賀喜,二來大家湊個熱鬧,暢快暢快,也算是咱們漁家樂了。”
正說間,只見有許多人,扛著桌凳的,挑著家伙的,背著大鍋的,又有倒換挑著調合的,還有和伙挑著菜蔬的,紛紛攘攘送來。老兒接迎不暇,登時丫丫叉叉的一院子。也就是綠鴨灘,若到別處,似這樣行人情的也就少少兒的。全是史云張羅幫忙,卻好李弟老的也來了,將東西點明記帳,一一收下。張老兒惟恐錯了,還要自己記了暗記兒。來一個,史云囑咐一個道:“鄉親明日早到,不要退了,千萬千萬。”至黃昏時俱收齊了,史云方同李弟老的回去了。
次日四鼓時,史云與李弟老的就來了。果是五鼓時眾鄉親俱各來到。張老兒迎著道謝。史云便分開腳色,誰挖灶燒火,誰做菜蔬,誰調座位,誰抱柴挑水,俱不用張立操一點心。樂得個老頭兒出來進去,這里瞧瞧,那里看看,猶如跳圈猴兒一般。一會兒又進屋內問媽媽道:“閨女吃了什么沒有?”李氏道:“大哥不用你張羅,我與女兒自會調停。”張立猛見李氏,笑道:“噯呀,媽媽今日也高了興了,竟自洗了臉,梳了頭了。”
李氏笑道:“什么話呢!眾鄉親賀喜,我若黑摸烏嘴的,如何見人呢?你看我這頭,還是女兒給我梳的呢。”張立道:“顯見得你有了女兒,就支使我那孩子梳頭。再過幾時,你吃飯還得女兒喂你呢!”李氏聽了,啐道:“呸!沒的瞎說白道的了。”
張立笑吟吟地出去了。
不多時,天已大亮,陸陸續續田婦村姑俱各來了。李氏連忙迎出,彼此拂袖道喜,道謝,又見了牡丹,一個個咂嘴吐舌,無不驚訝。牡丹到了此時,也只好隨鄉入鄉,接待應酬;略為施展,便哄得這些人擠眉弄眼,拱肩縮背,不知如何是好,真是丑態百出。
到了飯得之時,座兒業已調好:屋內是女眷,所有桌凳俱是齊全的,就是家伙也是挑秀氣的;外面院子內是男客,也有高桌,也有矮座,大盤小碗,一概不拘。這全是史云的調停,真真也難為他。大家不論親疏,以齒為序,我拿凳子,你拿家伙,彼此嘻嘻哈哈,團團圍住,真是爽快。霎時杯盤狼藉,雖非佳肴美味,卻是鮮魚活蝦,葷素俱有,左添右換,以多為盛。
大家先前慢飲,后來有些酒意,便呼么喝六豁起拳來。張立叫了個“七巧”,史云叫了個“全來”。忽聽外面接聲道:“可巧俺也來了,可不是全來嗎。”史云便仰面往外側聽,張立道:“聽他則甚?咱們且豁拳。”史云道:“老兄且慢,你我十三家俱各在此,外面誰敢答?待我出去看來。”說罷,立起身來,啟柴扉一看,見是個年幼之人,背著包裹,正在那里張望。史云“咄”地一聲,道:“你這后生窺探怎的?方才答的,敢則是你么?”年幼的道:“不敢,就是在下。因見你們飲酒熱鬧,不覺口內流涎,俺也要沽飲幾杯。”史云道:“此處又非酒肆飯鋪,為何說‘沽飲’二字?你妄自答,俺也不計較于你。快些去罷。”說畢剛要轉身,只見少年人一伸手將史云拉住,道:“你說不是酒肆,為何有這些人聚飲?敢是你欺負我外鄉人么?”史云聽了,登時喝道:“你這小廝好生無禮!俺饒放你去,你反拉我不放。說欺負你,俺就欺負你,待怎么?”說著揚手就是一掌打來。年幼之人微微一笑,將掌接住,往懷里一拉,又往外一搡,只聽“咕咚”,史云仰面栽倒在地,心中暗道:“好大力量!倒要留神。”急忙起來,復又動手。只見張立出來,勸道:“不要如此,有話慢說。”問了原由,便對年幼的道:“老弟,休要錯會了意,這真不是酒肆鈑鋪。這些鄉親俱是給老漢賀喜來的。老弟如要吃酒,何妨請進,待老漢奉敬三杯。”年幼的聽見了酒,便喜笑顏開道:“請問老丈貴姓。”
張立答了姓名。他又問史云,史云答道:“俺史云,你待怎么?”
年幼的道:“史大哥,恕小弟莽撞,休要見怪!”說罷,一揖到地。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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