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有一定的道理,不是強求的,不是混謀的。事不當成,你縱然強求、混謀,冥冥中自有舛錯,終久不成。若是事有可成,只用略為謀求,用不著“強”“混”二字,不因不由地便成了。至于婚姻一節,更不是強求、混謀的。俗語說的“千里姻緣一線牽”,又云“是婚姻棒打不散”,原是有一定的道理。
誰知遇見了佳蕙、錦箋兩個,不能聽其自然,無心中生出波瀾,鬧了個天翻地覆,險些兒性命難保。非是他二人安著壞心,有意陷害,卻是一派天真爛漫,不知事體輕重。一個為感情,一個為逞能,及至事情叨登出來,他二人誰也不敢吐實,只落得后悔而已。
且說佳蕙自與錦箋說明之后,處處留神,時刻在念。不料事有湊巧,牡丹小姐叫她收拾鏡妝,她見有精巧玉釵一對,暗暗袖了一枝,悄悄遞與錦箋。錦箋回轉書房,得便開了書箱,瞧瞧無物可拿,見有一把扇子,拴得個紫金魚的扇墜,連忙解下來,就勢兒將玉釵放在箱內。卻把前次的芙蓉手帕打開,剛要包上紫金魚,見帕上字跡分明,他又展起才來,急忙提筆寫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二句,然后將扇墜包裹,得意洋洋來見佳蕙道:“我說事成在我,姐姐不信。你看如何?”說罷,打開給佳蕙看了。佳蕙等得工夫大了,已然著急,見有個回禮,忙忙碌碌接了過來。“兄弟改日聽信罷。”回手向衣襟一掖,轉身就去了。
剛走了不多時,只見巧娘的杏花兒,年方十二歲,極其聰明,見了佳蕙問道:“姐姐哪里去了?”佳蕙道:“我到花園掐花兒去來。”杏花道:“掐的花在哪里?給我幾朵兒。”佳蕙道:“花尚未開,因此空手而回。”杏花兒道:“我不信,可巧一朵兒沒有嗎?我要搜搜。”說罷,拉住佳蕙不放。佳蕙藏藏躲躲,道:“你這丫頭,豈有此理!慢說沒花兒,就是有花兒,也犯不上給你。難道你怕走大了腳,不會自己掐去么?拉拉扯扯什么意思?”說罷,將衣服一頓,揚長去了。杏花兒覺得不好意思,紅漲了臉,發話道:“這有什么呢?明兒我們也掐去,單希罕你的咧!”說著話往地下一看,見有一個包兒,連忙撿起,恰正是芙蓉手帕,包著紫金魚兒,急忙攏在袖內,氣忿忿回轉姨娘房內而來。巧娘問道:“你往那里去來?又和誰慪了氣了?因為什么噘著嘴?”杏花兒道:“可惡佳蕙,她掐了花來,我和她要一兩朵,就不給,還摔打我。姨娘自想想,可氣不可氣!偏偏的她掉了一個包兒,我是再也不給他了!”巧娘聽了,忙問道:“你撿了什么了?拿來我看。”杏花兒將包兒遞將過來。不想巧娘一看,便生出許多的是非來了。
你道為何?只因金輝自從遭貶之后,將宦途看淡了,每日間以詩酒自娛。但凡有可以消遣處,不是十天,就是半月,樂而忘返。家中多虧了何氏夫人調度的井井有條。惟有巧娘水性楊花,終朝盡盼老爺回來。誰知金公是放浪形骸之外,又不在婦人身上用工夫的。她便急得猶如熱鍋螞蟻一般,如何忍耐得住?未免有些饑不擇食,悄地里就與幕賓先生刮拉上了。俗語說,色膽大來,難保機關不泄。一日,正與幕賓在花園廳上剛然入港,恰值小姐與佳蕙上花園燒香,將好事沖散。偏這幕賓是個膽小的,惟恐事要發覺,第二十日收拾收拾竟自逃走了。巧娘失了心上之人,她不思己過,反把小姐與佳蕙恨入骨髓,每每要將她二人陷害,又是無隙可乘。如今見了手帕,又有紫金魚,正中心懷,便哄杏花兒道:“這個包兒既是撿的,你給我罷。我不白要你的,我給你做件衫子如何?”杏花兒道:“罷喲!姨娘前次叫我給先生送禮送信,來回跑了多少次,應許給我做衫子,到如今何嘗做了呢?還提衫子呢,沒的盡叫我們擔個名兒罷了!”巧娘道:“往事休提。此次一定要與你做衫子的。并且兩次合起來,我給你做件袷衫子如何?”杏花道:“果真那樣,敢情是好。我這里先謝謝姨娘。”巧娘道:“不要謝。我還告訴你,此事也不可對別人說,只等老爺回來,你千萬不要在跟前。我往后還要另眼看待于你。”杏花兒聽了歡喜,滿口應承。
一日,金公因與人會酒,回來過晚,何氏夫人業已安歇。
老爺憐念夫人為家計操勞,不忍驚動,便來到巧娘屋內。巧娘迎接就座,殷勤獻茶畢,他便雙膝跪倒道:“賤妾有一事稟老爺得知。”金公道:“你有何事?只管說來。”巧娘道:“只因賤妾撿了一宗東西,事關重大。雖然老爺知道必須訪查明白,切不可聲張。”說著話,便把手帕拿出,雙手呈上。金公接過來一看,見里面包著紫金魚扇墜兒,又見手帕上字跡分明,寫著《詩經》四句,筆跡卻不相同,前二句寫得輕巧嫵媚,后二句寫得雄健草率。金輝看畢,心中一動,便問:“此物從何處拾來?”巧娘道:“賤妾不敢說。”金輝道:“你只管說來,我自有道理。”巧娘道:“老爺千萬不要生氣。只因賤妾給太太請安回來,路過小姐那里,拾得此物。”金輝聽了,登時蒼顏改變,無名火起,暗道:“好賤人!竟敢做出這樣事來。這還了得!”即將手帕金魚包好,攏在袖內。巧娘又加道:“老爺,此事與門楣有關,千萬不要聲張,必須訪查明白。據妾看來,小姐決無此事,或者是佳蕙那丫頭也未可知。”老爺聽了點了點頭,一語不發,便上內書房安歇去了。不知后來金公如何辦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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