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清音在六爻亭下找到承淵,這一陣以來,師尊彷佛長在了六爻亭下的那張石凳子上?,不下棋不飲茶,只那么坐著,宛如一座雕像。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姜爻,思及此,胡清音心?頭?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師尊,陳嵐師兄托我代?為問向您請安。”胡清音故意提起陳嵐,偶然的一次,陳嵐來云景宮找她,她發現師尊的情緒變了,極其淡薄,淡薄的彷佛是?她的幻覺。之后她確認好幾次,終于確認,那不是?她的幻覺,她幾乎要喜極而泣,原來,她并不是?在唱獨角戲。
從此,她刻意與鳳弈、陳嵐等人相交。她一直都知道他們對她深深淺淺的心?思,她很感激,也很抱歉,她一直在利用他們刺激師尊,可她別無他法。
胡清音目不轉睛望著承淵,再一次試圖從中捕捉到他情緒的變化,那些細微的變化曾是?她堅持百年的力量。
現在,這股力量消失了。
絕望化作蔓草瘋狂生長,頃刻之間纏繞心?臟,越纏越緊,緊得?越來越疼,疼得?胡清音想哭。
胡清音忍著滿腹悲苦,緩緩道:“陳嵐師兄說,璇璣尊者和?金龍已經締結良緣。”
承淵抬眸,眼底風平浪靜,淡淡道:“本?座要閉關,你下山吧。”
胡清音丁點沒有?被?解除禁足的喜悅,只有?巨大的難過?,她終于再一次捕捉到師尊的情緒變化,卻是?為了另外一個女人。
世人總說,女人心?,海底針,豈不知,男人心?,更難以捉摸。
眼淚猝不及防滾下來,胡清音的情緒和?淚水一樣?決堤,“師尊,姜爻早已變心?,只有?我,我的心?一直沒有?變。”
胡清音哀哀望著承淵,眼里的愛意毫不掩飾。
承淵看著她,眼神?專注極了。
胡清音的心?先是?熱,倏爾又轉涼,涼到神?魂都戰栗起來,師尊看的不是?她,而是?透過?她在看姜爻,她們擁有?一張何其相似的臉龐,
良久,承淵低低一嘆,“癡兒。”似悲哀,又似憐憫。
一拂袖,胡清音的身體被?風托起,不等她反應,她人已經回到住所?,再也不能靠近六爻亭一里內。
承淵閉關了。
胡清音等了一年,一年,又一年。終于等到結界消失,她御劍飛向六爻亭,在看見承淵那一刻霎時凝固,彷佛被?凍住了,她整個人急劇下墜,重重摔在地上?,頭?破血流。胡清音卻是?不覺疼一般,狼狽爬起來,跌跌撞撞跑向承淵,兩眼圓睜,眼角幾乎要裂開,像是?看見了極為可怕的東西。
亭內的男子冷得?像是?被?千層萬層冰塊鑄成,一頭?雪白的發在陽光下泛出寒芒。胡清音膝蓋一軟,跪倒在地,兩眼直勾勾盯著前方?,嘶聲:“師尊?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承淵看一眼胡清音。
極冷,冷得?胡清音彷佛被?浸泡在寒潭,骨頭?縫里都滲入寒意。
承淵抬手,胡清音掉落在地上?的青霜劍飛入他手中,只見他手指微微用力,玄鐵打造號稱無堅不摧的青霜劍斷成兩截,叮當落地。
“你我師徒緣盡,從此,你不再是?本?座弟子。。”
胡清音覺得?斷的不只是?青霜劍,還有?她自己。
“為什么?”胡清音紅著眼,淚水無聲滾落。
“我將?成魔。”承淵的聲音平靜極了,彷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胡清音如遭雷擊,腦子里一片空白。
承淵御風而去。
胡清音猛然回神?,巨大的慌亂和?驚恐填滿心?臟,她聲嘶力竭地喊:“師尊,師尊!”
承淵隱匿身形行走在繁華凡間,明明沒人看得?見,可周遭之人本?能的避開他,如同摩西分海。這樣?詭異的情形駭得?人們又驚又恐,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甚而有?膽大的潑水試探,親見水遇見屏障一般散開,人們登時嚇得?哇哇大叫,喊妖怪喊神?仙的都有?。
承淵聽若罔聞,視若無睹,無動于衷,直到他聽見了她的名字。
酒肆里的說書人重重拍下驚堂木。
“……話說那璇璣尊者黑鞭一甩,便將?那山賊的人頭?摘下,呼啦啦的血……”
和?阿布相認之后,姜歸依舊她的修行,四處找人打架,有?妖族也有?人修,偶爾順手解決個山賊海盜,漸漸的江湖上?都是?他們的傳說。
承淵靜靜聽著,從這個凡人的描述里,彷佛看見了路見不平的她。她外冷心?卻熱,遇見不平事,總是?要管上?一管。
“你們說璇璣尊者那般善良的人,華闕仙尊到底怎么想的,怎么舍得?殺了她。”臺下錦繡華服的年輕公子輕搖折扇,“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不知福,幸好還有?龍神?,要不璇璣尊者就太可憐了,賠了感情又丟了性命。”
“所?以說老天有?眼,不會錯待好人,璇璣尊者否極泰來,一嫁更比一嫁好,將?來生個小龍人,一家子和?和?美美,讓那個叫華闕的后悔去吧。”
酒肆里忽然冷起來,陰森森的冷,雞皮疙瘩不由自主地爬上?每個人的胳膊,無名的恐懼籠罩心?頭?,壓得?眾人透不過?氣來。
“阿彌陀佛。”
寶相莊嚴的年輕和?尚走進酒肆,顏如玉,聲如樂,令如墜冰窖的人們略略回暖。
年輕和?尚停在承淵面前,目光慈悲:“無知者無畏,仙尊何必與凡人計較,阿彌陀佛。”
承淵眼底的殺意并未退卻:“三戒主持是?沖本?座而來。”
三戒和?尚目光悲憫如佛陀,他在寺內感應到強大的魔氣,循著那股若隱若現的魔氣尋來,遇見承淵。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妖會成魔,人有?了心?魔,也會成魔。
多情劍出現在承淵手中,他看著三戒和?尚的眼底掠過?紅光。
三戒和?尚心?下微沉,憑他一己之力,絕非承淵對手,更何況半入魔的承淵,于是?他說:“璇璣尊者嫉惡如仇。”
多情劍不見了,承淵轉身離開。
三戒和?尚并不覺歡喜,華闕仙尊,璇璣尊者,金龍妖尊,稍有?不慎,便是?天地浩劫。
“阿彌陀佛。”三戒和?尚念了一聲佛號,跟上?承淵,遠遠綴在他后面。倘若承淵壓不住魔性濫殺無辜,縱使勢單力薄,他也要降妖除魔。
良久良久,酒肆內噤若寒蟬的人才?回過?神?來,年輕公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冷汗如雨下,再無知他也知道自己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無知的小販熱情推銷:“這可是?璇璣尊者帶過?的金釵,世間獨一無二,走過?路過?您可千萬不要錯過?。”
姜歸嘴角抽了抽,她何時有?過?這樣?一支鎏金包銅釵,她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大包小包拎在手里的阿布饒有?興趣地問:“璇璣尊者的金釵怎么會落到你手里?”
“這可是?說來話長,”小販眉飛色舞地說起來,“去年我去進貨,路遇強盜,對方?不只想要劫財還想人殺人,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璇璣尊者和?金龍妖尊從天而降,都不用璇璣尊者出手,金龍尊者現出原形,一尾巴就把那伙子強盜拍成肉泥,好不威風。”
小販用力拍大腿,激動之情溢于表。
感情之充沛,以至于阿布不禁回想去年是?否順手救過?這人,回想無果,阿布神?情變得?微妙。
“臨走之際,璇璣尊者瞧我可憐,便拔下頭?上?金釵贈我,讓我回家好好過?日子。喏,就是?這支金釵,也是?我嫁女在即,囊中羞澀,又瞧著這位夫人與璇璣尊者有?幾分神?似,否則我是?萬萬舍不得?拿出來賣的。”現如今似璇璣尊者已經成為街頭?巷尾的贊美之詞,和?夸姑娘家人美心?善一個意思。
小販兩只小眼睛冒閃爍著精明,眼前二人一路看過?來一路買過?來,手里拎得?滿滿當當,一看就是?人傻錢多好騙。
阿布納罕,傳音姜歸:“你都變成這幅模樣?了,他居然還看得?出來。”
姜歸好笑:“他信口胡說的你也相信。”
阿布堅信這小販透過?平凡的偽裝看穿了本?質,覺得?這小販十分有?眼光,于是?心?情大好,扔過?去一顆珍珠:“我買了,包起來。”
接到珍珠的小販眼睛瞪得?有?牛玲那么大,傻乎乎瞪著手中足有?龍眼大的珍珠,回過?神?來欣喜若狂,好話不要錢似的往外倒。
哄得?阿布眉開眼笑。
姜歸也笑,這家伙意外的好哄。
心?花怒放的小販除了打包金釵,還額外包了三樣?小首飾作為贈品,嘴甜如蜜:“夫人好福氣,尋了個這么疼娘子的相公。”
龍心?大悅的阿布就想再賞他一袋子珍珠,作為富有?四海的龍族,真?正意義上?的富有?四海,缺什么都不會缺珠寶。
剛打開儲物戒,阿布猛地感應到一股強烈的魔氣正在快速由遠及近,他握緊姜歸的手:“有?東西在過?來。”
姜歸第一次見他如臨大敵的模樣?,心?下一沉,不一會兒,她也感應到了那股危險的氣息。
姜歸對阿布道:“去上?面。”
要是?打起來,免得?殃及無辜。
阿布一點頭?,騰空而起,現出原形,姜歸御風上?天,立在龍角間。
手捧金釵的小販張大了嘴,活像是?被?人塞進去一枚鴨蛋:“龍,龍……龍!”
“娘子,快來看神?龍。”
“哇,金龍,是?金龍。”
“金龍頭?上?的是?璇璣尊者嗎?”
……
小販一個激靈回神?,終于意識到不久之前干了啥,他竟然騙到了神?龍和?璇璣尊者頭?上?,頓時一張臉紅紅白白,幸好他們不跟自己一般見識還賞了自己,當真?是?頂頂好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