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事奏稟。”韓硯手持笏板,姿態恭敬端方,“今日有御史參奏寧國公甄家放任嫁人豪奴仗勢欺人、草菅人命、盤剝百姓等數十條罪狀,臣職責所在,也曾查訪求證,京城百姓對此議論紛紛,民怨沸騰。若放任縱容,終會傷及朝堂顏面,皇上英名。甄相為國事操勞,是國之棟梁,若有人造謠生事,宜查明事由,還甄相以清白;若確有其事,也該懲治涉事之人,平息民怨。”
永昌帝有自知之明,那“英名”二字跟他從不沾邊。
但韓硯當眾提起,卻不能視若無睹。
他有點后悔方才的猶豫,早知道就該迅速散朝,躲回宮里享福去的。
他忍不住打個哈欠,抬袖掩著,將哈欠逼出的淚花擦了,才道:“此事……朕也有耳聞。”
話音才落,便有面帶激憤的御史越眾而出,“皇上明察!甄相位高權重,受國之厚恩,卻放任家人奴仆肆意妄為、橫行霸道,在京城外魚肉百姓、欺男霸女,視人命如草芥!身在相位,理應為百官之表率,清明公正行事,如今卻有此等行徑,著實有辱朝廷顏面,還望皇上降旨,嚴加徹查,罷免甄相!”
說話的御史年近五十,出自寒門,在朝堂苦熬了二十余年,對仗勢欺人的事深惡痛絕。
據錦衣司探查,他近來也曾數度登范家府門,跟范自鴻往來甚密。
這義憤填膺的辭擲地有聲,隨即有兩位御史爭先恐后地出列,陳述同樣的事,請永昌帝徹查。跟最初那位一樣,出身不算高,甚至在出列時,下意識瞧了被罷相后擔任閑職,平常稱病抱恙,這兩日上朝格外勤快的范逯一眼。
但也有不同的聲音。
出聲維護的,多是朝堂上德高望重、出自高門的老臣,或是受甄家提拔,早早投入太子麾下的人。
“甄相為國事操勞,怎能面面俱到?家奴生事,懲治家奴;姻親有錯,罪責本人,怎可牽連甄相,隨意提罷相之事?”這位老先生身在侯門,跟甄相走得密切,背后顯然也有家人奴仆仗勢欺人的事,不愿看甄家悲這些瑣事連累,唇亡齒寒。
這論出來,就有耿直的御史不同意,“當初范自謙生事,范大人因教子不嚴之罪辭去相位,如今甄家如此行徑,甄相亦有管束不嚴,放任縱容之罪!”
范逯未料會有人提起這茬,臉色青了青,卻仍道:“臣附議!”
底下吵得一團糟,永昌帝沒能聽進去多少,就覺得頭疼。
這種頭疼已折磨過他好幾回。
仿佛他身邊信重的人,從早前的田保,到范逯,再到如今的甄嗣宗,都罪惡滔天似的。
他出聲制止,底下沒人聽見,甚至忘了他的存在,口稱“皇上明斷”,卻只管爭吵不休。
永昌帝大怒,抬起御案上用以擺設的泥金鎮紙,重重砸在御案上。
“砰”的一聲巨響,傳徹殿堂,爭吵聲戛然而止。
御史文官們齊齊看向上首,見永昌帝臉色泛青,一臉憤怒,便齊聲道:“皇上息怒。”
息怒個屁!
永昌帝簡直想罵人,目光看向韓鏡,那位眼觀鼻鼻觀心,沒摻和罵戰,也沒出阻止。
看來甄家這回確實是惹了眾怒,永昌帝垂死掙扎,“韓相覺得,當如何處置?”
“傳如沸,或是構陷污蔑,或是確有其事,臣以為,理當徹查,還真相于眾人。”
很穩妥的態度,不偏不倚,絲毫不提罷相的事。
看來韓鏡還是愿意維護甄相的,永昌帝稍稍放心,遂看向韓蟄,“那就由錦衣司查辦。”
韓蟄按兵不動,靜候范家上鉤,哪會為一個甄嗣宗去跟滿京城的高門貴府結梁子?從前鐵腕狠厲,所向披靡,是為將錦衣司法度化為鐵律,立起威信,震懾群臣。如今處境不同,震懾之余,也許收服人心,昔日之狠厲鋒芒終須稍作收斂。
遂拱手道:“甄相居于高位,且案情雖不復雜,卻牽涉太多。憑錦衣司之力,未必能逐一查實,臣以為,當由三司會審,查清原委再定奪。”
御史臺雖是韓硯統領,卻非眾口一詞。
刑部尚書固然有點嚴明之譽,卻也是甄家故交,手底下亦有甄家姻親。
這提議算得上折衷,且三司會審比之錦衣司獨斷,又顯得公允。旁人懾于韓蟄威儀,無從挑剔,范家和甄家故交難以插手錦衣司的銅墻鐵壁,在刑部和御史臺卻能做些功夫,各自滿意。
永昌帝瞧著底下鴉雀無聲的眾官,總算展開眉頭,“那便三司會審。”
事情就此定下。
作者有話要說:感覺皇帝就是個吉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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