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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隱疾
章寂心情不好,臉色陰沉得能滴出墨汁子來,章家上下都提著小心,不敢高聲說話。明鸞膽子大些,還能照常與祖父談笑,只是見他每每笑得勉強,也不好太過放肆,也就收斂了,又小聲囑咐兩個小堂弟乖巧聽話些,別惹他老人家生氣,另外再私下提醒正院里侍候的丫頭婆子小廝們,做事多加小心。
章寂的心情一直不見好,但也不是整日閑在家里。他回京后養了這幾個月,身體情況已經大有改善,趁現在天氣還不算太冷,便借著探訪舊友的名義,帶著幾個親信長隨出門,偶爾也會把虎哥兒帶上,讓他在親友之間露露臉。不過他拜訪的人家倒不是最親近的那幾戶,諸如石家、常家或是其他姻親之類的,反而是舊年他在軍中為官時結交的一些老將。
那些都是精明圓滑之極的老資格了,雖然算不上赫赫名將,卻也在軍中或兵部打混了幾十年,什么世面沒見過?當年章家出事,他們各自家大業大的,瞧著勢頭不好,自然不會冒險伸出援手,但如今章家已經東山再起了,雖然章寂老爺子一直閑在家中,但三個還活著的兒子都在軍中任高官,多多結交,攀點交情,自然是沒錯的,說不定還能得些額外的好處呢。原本他們還顧慮章寂會記恨當年之事,但對方主動靠過來,還不知機就是蠢人了。
這幾位老人都混了幾十年了,京城里換了三位皇帝,也沒讓他們的官職家業傷筋動骨,而他們對朝中局勢的了解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托這幾位老滑頭的福,章寂得了不少最新的內幕消息,從皇帝不重女色少寵幸后宮妃嬪,到臨國公府石家與建文舊臣生出嫌隙,應有盡有,他也因此弄明白了許多從前覺得困惑不解的事。
但章寂的心情并未因此有所好轉。皇帝對后妃們態度如何,他并不放在心上,反正帝后關系還是相當和諧的,只是石家這墻頭草越做越回去了,似乎已經無法再繼續風光下去,這倒罷了,偏偏妹夫還接連出了昏招,以后看來是真的要敗落了。
石家怎會向皇帝求娶沈昭容呢?皇帝既不想納沈昭容入宮,不想沈儒平與沈氏姐弟倆過多干涉朝政,但又想護著母族,不希望他們受委屈,他能怎么辦?石家主動送上門來,三朝公府,數十年屹立不倒,還有比他家更合適的么?馮家的外孫雖不好,但他姓石,是石家的嫡長孫,即便日后無法在仕途上有所作為,也能安享富貴。沈昭容嫁了他,真是又體面又省心,而石家主動求娶,日后也就沒有底氣薄待這個媳婦了。
章寂明白石家妹夫是急了,他家本就有背棄先帝與悼仁太子,投靠建文帝的嫌疑,后來勉強憑著些許功勞,及時轉投向新君一方,到底根基不穩。原來還想著送了孫女入宮,但凡能得些寵愛,石家在朝上說話也有底氣些,再加上建文舊臣一派的支持,地位也就穩固了。但如今石美人只受過皇帝一次臨幸,別說寵愛了,連皇帝的面都很難見到,建文舊臣們又謀求另起爐灶,如果石家再不想辦法,遲早會被拋在一邊的。如今他們直接娶來皇帝的親表妹,與皇帝就親上加親了,即便沒有建文舊臣的支持,也不怕會被排擠出權力圈子。
這個道理章寂能想明白,卻仍舊不愿意接受。沈家是什么家教?如今連皇帝都嫌他們了,沈昭容的名聲更是臭不可聞,石家還要娶她做嫡長孫媳,可以說是不智之極。除非他們早打算廢了大孫子的繼承人之位,只叫他夫妻二人日后閑養在家,否則沈昭容一個人就能毀了整個臨國公府
章寂可以不在乎石家其他人,卻放不下親妹子,只能下帖子請了她過來,與她將利害關系分說明白,誰知石章氏卻道:“大哥,這道理我如何不懂?早先我就不樂意娶沈家丫頭因此才想著來找大哥,看能不能重提當年的親事。可你拒絕了我,我又有什么理由去說服老公爺呢?如今老公爺擅自向皇上提了親事,皇上又允了,覆水難收,我也只能由得他們去了。”
章寂皺眉道:“既如此,你們可要想好。只是結下這門親事,與皇上做個姻親,借借勢,壓那群建文舊臣一壓,倒也沒什么。但若真叫沈家丫頭做了你們家宗婦,你只瞧著我家五年前是個什么情形,再細想去吧”
石章氏聽了,還真擔心起來。沈氏當年也是眾人眼中的好媳婦,從沒人懷疑過她不是宗婦的好人選,名聲、本事、手段都比如今沈昭容強多了,但她平素不出錯,一出錯就把整個夫家給拉進了泥里,連同皇孫都遭了殃,只瞧她那時處事的手段,就知道是個面上精明內里糊涂的。這樣的人可做不得宗婦。沈昭容也不知道秉性如何,萬一還不如沈氏,將來石家豈不是要被她連累了?
面對妹妹的擔心,章寂只能勸她:“你那大孫子,身上有馮氏血脈,日后的前程已是注定毀了,能活著已是皇恩浩蕩。你們夫妻也別強求了,讓他成婚后,帶著妻子到京外尋個清靜地方歸隱吧,好歹還有富貴日子過。若是強求出仕,皇上就先看他不順眼,哪怕是仗著老婆的面子,勉強得了差事,也不會有大出息。讓他離開,才是真正保全他呢”
石章氏聽得直點頭,只是還有些遲疑:“我聽人說,皇上是個寬仁厚道之人,當初投靠了建文帝的臣子,還有人曾往悼仁太子身后潑過臟水呢可皇上都一一饒恕了。我們家媳婦是馮家女兒,當年老公爺又犯過錯,可皇上不但不怪罪,仍舊我幾個兒子女婿做著官,還納了孫女兒進宮。興許他日后未必會怪罪大孫子也未可知。那孩子是我們夫妻從小看著長大的,最是懂事聰慧不過,若就此廢了,豈不可惜?族里別的孩子又都不成器。”
章寂哂道:“僥幸之心不能再有了。皇上是不處置他,但也不用他,他占了這嫡長孫的位子,日后還要統領全族,你叫石家日后還有什么前程?你長子年紀也不算大,趁早娶個填房回來,生個兒子,從小兒細心教養了,過個十幾二十年,你們家就有了新宗子,還是出身干干凈凈無可挑剔的孩子,豈不比死守著如今這個強?我這是看在手足情份上,不忍心叫你晚景凄涼,外甥們沒了前程,才好意勸你,聽不聽是你的事。大不了日后我叫你幾個侄兒包了你母子幾個的后事,難道還會嫌麻煩么?”
石章氏臉色白了一白,惶惶然回去了。也不知她是如何跟丈夫商量的,沒多久就有消息傳回來,說大孫子娶親是大事,她年紀大了,精力不繼,幾個媳婦、侄媳婦都才能平庸,竟沒有個合適的主母主持大局,因此打算先給長子續弦,再準備大孫子的婚事。
章寂聞訊后暗暗松了口氣。這時明鸞就在邊上,正好聽見了,心里倒是有了些想法,等報信的人一走,她便問祖父:“石家既然打算給世子續弦,日后要是生了孫子,現在這個大孫子就要被拋在一邊了吧?他家總算清醒過來了。”
章寂笑了笑,心情放松了,他也有心情與孫女兒說笑了:“這個么……我也不知道,也許是這樣,也許另有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