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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請求
明鸞就這么丟下朱翰之自個兒走了。橫豎她陪他在城里逛過幾回,幾條主要的街道想來他都是認得的,也知道回茂升元怎么走,不怕他會迷路。況且就算迷路又如何?他那么大個人了,又不是真的傻子,能從北平千里迢迢走到廣東來,難道就沒本事從德慶回到九市去?
她徑自去了同知衙門后街,敲響了同知官邸的后門。那里守門的老頭不是頭一回見她了,很爽快地替她遞了信進去,不一會兒,便有個婆子來領路,說是太太要見她。
明鸞知道柳同知的太太是去年才過來與丈夫團聚的,卻從沒見過,平日里就算到柳家來,也只在前院跟柳同知說幾句話,而去歲末家里送年禮時,則是自家父母出面負責的,她當時沒跟著來,自然也就見不到柳太太了。今日頭一回見這位官太太,她心里倒有些緊張。
跟著那婆子在宅子里繞了兩道門,便進了一處花廳,花廳前的過道一端有個寶瓶門,隱隱可以瞧見同知衙門后院偏廂的屋檐角。明鸞根據記憶中的地形,揣度著這大概是內宅招待客人的地方了,地方還真不算大。
一個身穿艾綠色湖縐褙子、下系牙色繡花羅裙的三十來歲****端坐在花廳羅漢床一端,頭發梳成簡單的圓髻,也沒戴什么華麗的首飾,只隨意插了兩根碧玉簪子,襯著一對綠水般的翠玉耳墜,倒是說不出的清爽。她右手拿著把竹編的團扇,正是本地出品,上頭還繪有蘭草圖案,輕輕地一下一下扇著,雪白的腕子上露出一個同樣如綠水般青翠欲滴的鐲子。
這位想必就是柳同知的太太了,明鸞心道:看起來倒象是個挺斯文雅致的人,不過平日瞧柳同知生活還算簡樸,他這位太太卻很是富貴啊,瞧這套玉首飾,綠成這樣,可不是一般的貨色能比的。她又迅速掃視花廳里幾眼,廳中的家具擺設都沒什么特別的,不過是半舊的紅酸枝家具罷了,都是衙門里配備的,連一個貴重些的花瓶都沒有,一旁的多寶架甚至還空了一半格子,只擺放了三四個普通的青花瓷瓶。倒是那兩排八張圈椅上,掛著蠟染布椅搭,跟青花瓶子相得益彰,使得這間花廳隱隱透出幾分書香氣息。
明鸞雖不太清楚這個時代的富貴人家生活水平,但她好歹在南鄉侯府里住過一段日子,這點眼光還是有的。這間花廳里的家具擺設,要放到南鄉侯府里,頂多就是體面些的大丫頭房間里擺放的貨色。可是南鄉侯府里的太太奶奶們,戴的玉首飾也不過是柳太太頭上這樣的檔次而已。柳家究竟是什么來歷?
柳太太見明鸞走了進來,便露出了微微淺笑:“來了?”語氣透著熟稔,仿佛不是頭一次見面似的。明鸞卻不敢大意,正正經經照著自家便宜老媽教的禮儀,給她道了個萬福:“見過柳太太。”
柳太太見她恭敬,臉上的笑意便深了幾分,用扇子指了指下手的椅子:“不必多禮,平日兩家時有來往,也算是通家之好了。我們老爺總說,你們家的老爺子是位值得尊敬的老人,曾與老爺子交談過幾次,都讓他得益不淺,你們這些小輩來了,也不必客氣,快坐吧。梅香,上茶。”
她態度如此親切和藹,明鸞也松了口氣,笑著道了謝,在她指的椅子上坐下。接著一個青衣小鬟用個半尺大小的茶盤捧了一盅茶上來,放在小幾上,茶香撲鼻而來,也不知是什么茶葉,味道怪好聞的。明鸞見那茶盅是瑩白細薄,上頭畫了幾筆花草,便知道定是高級茶具了,茶水是淡淡的綠色,茶葉嫩嫩的,散得滿盅都是,看起來象是毛尖,但要她說出是哪一種,又或是雨前明前什么的,她還真沒那本事。
柳太太笑著勸她喝茶,還說:“老家送來的茶葉,自家茶園里出的,不是什么貴重東西,不過是那茶香特別些,與別處不同,還算少見罷了。”
明鸞笑著說:“那就十分難得了。今兒我能有幸嘗一嘗,真真是我的福氣。”說罷便捧起茶盅喝了一口。
說實話,她雖跟著陳氏學過些禮儀規矩,但練習的機會不多,客觀條件也不足,所以行為舉止要裝個樣子還行,真要上手,未免露怯。比如這喝茶,她就覺得杯身有些燙,因此是一手輕輕捏著杯沿,一手托著杯底,只小啜一口,也不知道這一口該喝多少,只是隨著自己心意,淺淺嘗了一口,差一點就被燙著了,才想起應該先吹涼些再喝的,但也來不及了,便微笑著將杯子放回原處,收回手,抬頭沖柳太太笑笑。
柳太太不知為何,臉上的笑容略淺了些,也沒說什么,便跟她拉起了家常,不過問些家里人的身體如何、平日在家做什么、今日為何進城之類的話題。明鸞心里奇怪,一邊應對著,一邊在心里想:約我來的難道不是柳大人嗎?怎么反而是柳太太在招呼我?
她這念頭才在腦海中閃過,便有個婆子來報說:“老爺從前頭衙門過來了,正在換衣裳,說是一會兒就過來。”柳太太忙道:“老爺今兒覺得怎樣?要不要喝點解暑茶?”
“老爺說身上沒什么,只是沒有胃口,興許是方才吃飯時撐著了,讓太太給他備點酸梅湯來。”
柳太太便笑道:“早就勸了他無數次,吃飯的時候別顧著想公事,吃多了都不知道。”然后站起身,“你坐吧,老爺有事找你呢,我去后面給他弄酸梅湯。”
明鸞連忙起身相送:“您慢走。”
柳太太便扶著那婆子款款去了,明鸞倒松了口氣。老實說,叫她裝得斯斯文文地跟個斯斯文文的貴****說話,還真是壓力山大,偏又不好意思表現得太過直爽,怕嚇著了人家。
她沒留意到,柳太太扶著婆子走遠了,回過頭來看她,忍不住嘆了口氣。婆子忙問;“太太這是怎么了?先前不是一直盼著見章家三姑娘么?”
柳太太嘆道:“上回章家三奶奶過來時,那等氣派,無論行止談吐,都不是一般人家可比的。那時我還想著不過是個流放來的軍戶女眷,老爺待他們這般客氣,已經是抬舉了,用不著太鄭重,不想差一點就丟了臉。今兒聽說她女兒來了,巴巴兒地把壓箱底的陪嫁首飾都戴了出來,就是不想再失了面子。沒想到母親是那樣的,女兒卻又是這樣的,瞧著舉手投足雖比一般小門小戶的強些,也稱得上是落落大方,但跟她母親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她母親一舉一動都說不出的優雅高貴,只聞茶香,就知道是什么茶,什么時候采的,連用的水是露水還是井水都喝得出來這做女兒的,卻只奉承了我一句,居然嘗不出那是上好的信陽毛尖這個模樣,叫我怎么放心呢?”
婆子便勸她道:“太太別急,章家被流放幾年了,這個三姑娘瞧年紀也不大,興許當時還沒懂事呢,不曾學得大家閨秀的規矩。我聽說她還有一個姐姐,比她大兩歲,不如下回叫了來瞧瞧,興許好些。”
柳太太皺著眉點了點頭:“也只能這樣了。唉,若不是我們燕兒從小被她祖母寵壞了,絲毫沒有大家閨秀的模樣,我又何必操這個心?只盼著能給她尋個規矩好的伴兒,每日相處著,也能引她學得乖巧些。不然再過兩年,到了說親的年紀,哪個好人家能瞧得上她?”
正說著,一個丫頭匆匆跑了過來,頭發凌亂,連戴的絹花都歪了,哭喪著臉道:“太太快去瞧瞧吧,姑娘正在少爺書房里發脾氣呢,不但把今兒您吩咐她抄的書給撕了,還將書架子上少爺的書本丟得滿地都是,書僮去攔,卻叫姑娘拿硯臺砸破了頭,正在那里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