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翰之沒好氣地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就是因為沒有,所以才要洗,明白么?”
明鸞不明白,糊里糊涂地打了盆清水過來,朱翰之就著她手中的盆低頭舀水洗了把臉,因身上沒有帕子,便拿起袖子一角去拭水。明鸞連忙放下水盆,去父母屋中拿了塊最近新給章敞做好還沒用過的布帕出來遞給他,他看了她一眼,接過來擦了擦臉,看著上頭的針腳低聲問:“瞧這針線,縫得歪歪扭扭的,莫非是你做的?”
明鸞大感不平:“哪里歪了?我的針線已經很可以見人了好不好?”
朱翰之翹翹嘴角,又拿帕子在臉上用力擦了幾把,重新轉過頭來時,雙眼與鼻頭都帶了些紅腫,加上額上、發際水跡未干,仿佛是剛剛哭過的模樣。
明鸞恍然大悟,又覺得自己方才犯傻了。這人根本就是在演戲呢,她怎么就相信他在難過了呢?還小心翼翼地說話,真是蠢死了對著位古代的奧斯卡影帝,她就不該相信他的假象
朱翰之轉身又走回正屋方向,明鸞雖在暗暗唾棄自己,但還是跟了回去。
正屋中,呂仲昆正強壓著怒力給沈儒平做說明:“……早就安排好了,假裝成富商,坐船由海路北上,只要找信得過的船家,再裝夠食水,一路上只選擇幾個偏僻的港口停靠補給,盡可能少上岸,少與人來往,便可以避開朝廷耳目前往海津。那里有燕王新建的大沽港,是完全由北平掌控的港口。只要到了那里,殿下就安全了沈大爺還有什么想知道么?”
沈儒平見他眉宇間隱有怒意,心下也頗覺不安,只是他認為太孫是重中之重,只要把太孫安撫好了,區區一個燕王屬下的幕僚又算得了什么?便清了清嗓子,道:“你們一向在北方經營,哪里知道什么可靠的船家?一路上又停靠哪些港口?只怕你還沒我清楚呢我好歹也是在東莞住過幾年的,對海商們常去的港口最是熟悉,也知道他們的行規、行話,要喬裝成商人,沒有比我更清楚的了你們什么都不知道,貿然行事,萬一叫人發現了破綻,豈不等于自投羅網么?”
呂仲昆抿了抿唇:“自然是要選擇信得過的商家同行,我們幾個人,一看就不象是海商,哪里能瞞得住人?自然只能以隨員身份前往。沈大爺,燕王殿下早就派人從海路南下,只等我們接到人,回到廣州港上了船,就一切好辦了。你不必操心燕王殿下若不是真心要迎太孫回去,也不必勞師動眾地派我等前來”
沈儒平見他無論如何也不肯松口,哪里肯死心?還要再說什么,太孫朱文至卻發現朱翰之回來了,就站在門口,驚喜地站起身,打斷了前者的話:“弟弟,你……”發現對方雙眼通紅,心下不由得悶痛。
朱翰之仿佛沒看見其他人,只是緩緩走向他,眼中漸漸盈聚了淚水:“兄長,其實……那一日張宮人的死,我心中早就有所懷疑,只是想到太子妃一向慈愛,心里實在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朱文至也忍不住落淚了:“母親都是為了我……是我對不起你……”
朱翰之吸了吸鼻子:“若不是聽到太子妃的親弟弟這么說,我也許永遠都只是懷疑,不敢把那當成是真相可惜……我已無法再自欺欺人了”
明鸞在角落里聽到這句話,心中暗暗叫好。這眼藥上得有水平啊相比之下,自己先前在沈氏小屋前那番做作就顯得粗糙了
朱文至果然用一種隱約帶怨恨的目光望向沈儒平:“是我……對不起你……”他心里怎能不怨呢?要不是沈儒平說破,他們兄弟之間還能沒有半分嫌隙地繼續相親相愛,甚至于自己不幸慘死的母親,在人們的記憶中也仍舊是賢良慈愛的,可惜這一切都讓他的親舅舅破壞了還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
看到他的目光,沈儒平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有些訕訕的:“太……太孫殿下,您……”
不等他說話,朱翰之便搶先一步繼續對朱文至道:“可是……哥哥,你還是我的哥哥,對不對?不管太子妃對我生母做了什么,對我做了什么,你……仍舊是那個自小對我處處照應,待我如同胞手足的好哥哥,對不對?”
朱文至身上一顫,全身仿佛放下了千鈞重擔,一把抱住弟弟哭道:“好兄弟,我還是你的哥哥,你已經很久沒這么叫我了,你不怨了我是么?你還愿意做我的兄弟,是么?”
朱翰之哽咽道:“可我已經無法把你的母親當成是自己的母親了……也無法將沈家當成是舅家,你不在意么?”
朱文至猛地搖頭:“這都是小節,不要緊的,不要緊……”
朱翰之繼續哽咽道:“你不會疑心我要害你吧?若你當真有一絲疑心,我就離你遠遠的,不與你相見,也不與你說話,你就不必處處疑我了。哥哥,我們原是至親手足,我實在不愿看到你對我露出懷疑的表情……”
朱文至心下劇痛:“不要再說了你為了見我一面,不惜千山萬水尋來,吃了多少苦頭,也不肯說出口,若我還要疑你,我還是人么?我們是至親手足,父親與母親都已沒了,張宮人也沒了,你我便是彼此在這世上最親的親人,人生在世,若連至親之人都信不過了,即便得了天大的富貴,又有什么意思?”
朱翰之輕輕推開他,擦去臉上的淚水,微笑道:“好,哥哥,只要你一日還信我,還將我當成是兄弟,我便做你一日的好弟弟,絕不會做對你不利的事”
朱文至激動地緊握住他的手:“好弟弟,我也不會做傷害你的事,你放心吧”
沈儒平有些急了:“太孫殿下……”朱文至扭頭瞥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再往下說了,只是心里著急無比。
朱翰之微微一笑,無比誠摯地對兄長道:“哥哥,沈家人這般污蔑我,我心里實在不愿與他們親近,但是,他們畢竟是哥哥的舅家,心里總是盼著哥哥好的。哥哥別為了我,便疏遠了他們。我們兄弟本就沒幾個親人,能夠擁有真心為你著想的長輩,實在不容易。”
“真心?”朱文至慘笑道,“真的是真心么?若燕王叔不是派人來接我回去,又或者……我的母親不是姓沈,他們還會盼著我好么?”
沈儒平忙叫道:“太孫殿下,您在說什么呢?”
朱文至臉色蒼白:“我只是說出自己的心里話罷了。若說舅舅是忠于皇爺爺,忠于父親,弟弟何嘗不是皇爺爺的親孫子,父親的親生骨肉?舅舅待我如何?待弟弟又如何?”
沈儒平支支唔唔地道:“這如何一樣?他不過是宮人所出……”
“即便是宮人所出……”朱文至沉下臉,瞥了他一眼,“也是天皇貴胄,金枝玉葉,我朱家子孫,幾時輪到沈家人來嚼舌頭?”
在這一瞬,太孫朱文至一改平日的溫煦和善,露出了幾分厲色,把在場所有人都震住了。沈儒平被他的氣勢一逼,竟不由得后退了三步,臉色煞白。
朱翰之眼中一閃,面上露出微微的笑意。
杜氏見狀,悄悄地溜出了屋子,往小屋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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