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放改變決定的事,明鸞一無所知,她只是一心留在家里幫忙干活、照顧受傷的陳氏,連山上都少去了,儼然是個乖女兒的模樣,無論是在家里,還是在外人面前,都時時刻刻把好話掛在嘴上,說要如何如何孝順父母長輩等等。她如今算是想明白了,做得再多,也不如嘴上說得漂亮有說服力,她就算為家里拼死拼活,只要行有一點不合規矩,便仍舊是家人眼中的逆女,既然如此,她何不在嘴上多花些心思?想當年沈氏能騙倒那么多章家人,不就是因為表面功夫做得好嗎?
如今不但在村里,連九市鎮上的人都知道了,章家小夜叉雖然脾氣不好,但對父母長輩是極孝順的,可惜她父親不好,居然嫌棄溫柔賢惠的老婆和孝順閨女,對她們動轍打罵,見家里有幾個閑錢了,就想要納幾個妾回來坐享齊人之福,為此章家老爺子對兒子又打又罵,他都還是一副冥頑不靈的模樣,把老爺子氣得幾乎吐血,實在太不是東西了,等等。
這謠事實上不知經過了幾個人的嘴,已經被夸大歪曲了,可惜章敞罵老婆女兒與被父親責備的事是許多人親見親聞的,因此很多人都信以為真。偏偏村里的三姑六婆去看望受傷的陳氏時,陳氏還托其中慣與人做媒的一個婆子留意合適的姑娘,打算給丈夫納妾,進一步證實了傳的真實性。章敞一時名聲大壞,他郁悶得不行,連門都不敢出了,只能躲到屋后菜地邊讀書。
對章敞的窘境,明鸞只是冷眼看著,該行的禮照行,說話時也十分禮貌,但除了表面上的禮數,就再不與他進行私下交流了,連日常的功課也轉而向陳氏請教。而陳氏對章敞更是十分冷淡,卻又讓人覺得二人相敬如賓,挑不出錯來。章敞越發郁悶了。
明鸞被章敞吸引了注意力,等她醒過神來,發現百戶所備戰多日,卻還遲遲沒有傳來官兵與瑤民發生沖突的消息,城中柳同知那邊也沒有新消息傳來時,已經是陳氏受傷的十日之后。她心中訥悶不已,思前想后,便借故去尋崔柏泉打聽消息。
崔柏泉道:“我這幾日也有留意,聽說是打不起來了。新千戶的人選已經定下了,不是姚百戶,萬千戶還召了姚百戶過去,教訓了一通。聽百戶所的人說,這場仗多半是打不成了,知州衙門那邊好象已經派人去官圩查問此事了呢。”
明鸞忙道:“難道是柳同知做的?那真是太好了,希望這場爭端可以和平解決”
崔柏泉卻皺眉道:“官府這邊是有了行動,只是不知道瑤民那頭如何。”
瑤民那頭沒能得到消息,只是對官兵忽然中止了行動感到迷惑不解,他們已經做好了備戰,不相信官府是有心放過他們,都以為是針對他們的陰謀,正打算要先下手為強。幸好這時,封川縣的瑤民聚居區來了幾個人,是過去四姓十八家在封川時有交情的幾個瑤民,柳同知特地派人請了他們過來,充當使者,向四姓十八家傳信,表達官府的誠意。四姓十八家對此半信半疑,甚至覺得這幾個朋友是受了官府的蒙蔽,聽說那個欺壓他們的土典史已經被撤了職,卻沒被處死,越發覺得不滿。
消息傳到德慶城,新知州感到有些不滿:“我倒想把罪人處死,可他是瑤民公推的撫瑤官,瑤民不許,我能怎么辦?能把人撤掉,已經很難得了果然是刁民,本不該寬縱了他們”說罷便想撒手不管。
柳同知連忙道:“他們也是被那前任土典史騙得多了,才覺得不安罷了,只要與他們好生說清楚就行。大人不必擔心,待下官親自走一趟。”
新知州有些猶豫:“這怎么好?那太危險了吧?雖說事情要是做成,柳大人便是首功。”
柳同知頓了頓,笑道:“大人放心,下官只是將事情與他們說清楚,關鍵還在于大人懲惡揚善,為他們出了這口氣。若果真能將這群瑤民勸服,也是大人之功,下官怎敢逾越?”
新知州呵呵笑著,說了幾句客氣話,大手一揮,便命柳同知去九市了。
九市百戶所一見柳同知就傻了眼,堂堂五品官要去見一群瑤民,還不肯多帶幾個官兵護衛,萬一出點事可怎么辦?姚百戶有些無措地向聞訊趕來的萬千戶求教,萬千戶是個粗心的,哪里想得這許多:“找幾個身手好的護衛在柳大人身邊就是了,能出什么事?又不是兩國交戰,把話說清楚了就成。柳大人既然敢去,自然不怕那幾個瑤民。”
姚百戶愁眉苦臉地回到自己人身邊,神色不善地盯了章放一眼。章放猶豫了一下,沒吭聲。
落在人群后的崔柏泉卻擠了上來,對姚百戶道:“百戶大人,我原在山上看守林場,與那些瑤民打過照面,若大人信得過我,就算我一個吧。”
姚百戶有些驚訝:“你?你才幾歲?能行嗎?”
崔柏泉笑了笑:“小的家里世代習刀,別看小的年紀不大,刀法還過得去。”
一名親兵對姚百戶耳語了幾句,后者便放緩了神色:“既如此,你就去吧。”
“是”崔柏泉看了章放一眼,往柳同知那邊走去。柳同知還認得他:“你不是常常與章家孩子在一起的那個少年么?好,不錯,有點膽氣”
章放深吸一口氣,心一橫,上前向姚百戶自薦:“百戶大人……”
他話還沒說完,姚百戶便打斷了他的話:“你也要去嗎?很好,那就交給你們倆了,若是柳大人有丁點損傷,你們就給我提頭來見”
章放心頭發悶,板著臉應聲去了。他與柳同知算是熟人,后者見了自然歡喜。于是柳同知、章放與崔柏泉一行三人便離開官兵大部隊,往瑤民躲藏的山林方向走去。
消息傳到章家時,章家人都大吃一驚,宮氏直接就哭開了:“這可怎么好啊萬一那些瑤民不講道理,把人殺了可怎么辦?”
“給我閉嘴”章寂喝斥媳婦,皺著眉囑咐明鸞:“你人頭最熟,快去幫著打聽些消息。”又叫過兒子章敞:“你也回百戶所去問問,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章敞正對女兒瞪眼呢,聞連忙收了眼神,急急去了。明鸞先回房收拾了幾件可能用得上的東西,心神不定地出了門,才拐過角,便差點撞上一個人,忙向他道歉:“對不住,沒撞著您吧?”
“沒事。”那人戴著斗笠,低了低頭,看不清眉眼,很快就繞過她離開了。明鸞只能瞥見他膚色白晳的下巴,心里覺得這人說話聲音怎么怪怪的,但這個念頭只在她腦子里打了個轉,便被她迅速拋在了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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