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柏泉抓抓頭發,隨手往屋角一指:“那兒有個竹簍,把東西往那兒擱就行了,我正準備明日入城,順便替你跑一趟腿得了。”
“那就多謝了,好小泉哥,你的大恩大德我不會忘記的”明鸞嘴甜地說了幾句好話,連忙拿著竹筒往角落走,崔柏泉還在后面提醒她:“另找東西蒙那竹筒,別把你的帕子留在我這里,免得有人看見了說不清。”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我的帕子上沒繡花沒名字,土白布一方,你不說,誰知道是我的?”明鸞白了他一眼,見桌上放著一疊草紙,便順了一張過來,從挎包里取出針線包,用針在上頭戳了無數個小洞,拿它替下了自己的手帕,正要放入竹簍里頭,一瞥見簍中的物事,便立刻蹦了起來:“你怎么把那些首烏給拔了?我跟你說過的,那還要過兩年才能收,現在拔了,年份不夠,藥力不足,賣也賣不出好價錢,而且德慶城藥鋪的掌柜不是說了么?何首烏要在冬天收,現在才是四月呢”
崔柏泉淡淡地道:“當初你找我合伙種這東西時,就說過一人一半,我只挖了二十株,你那邊半點沒動,虧不了。”
明鸞急得直跺腳:“你聽不明白么?我不是覺得自己虧了,而是覺得你虧了這兩年我們花了多少心思在這上頭呀?到處打聽種藥的法子不說,去年大雨,你還在首烏田邊冒雨守了兩天兩夜,費了那么大力氣,好不容易看著它長起來了,眼看著再過兩年就能有收益,你居然半途而廢?真真氣死我了”
崔柏泉卻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我問過藥鋪的掌柜了,這點大的首烏雖然藥力不足,還能賣幾個錢,我正急等著錢使,也顧不了許多了。改日我多打幾條魚賠你就是。”
明鸞被他氣了個半死:“你這人真是牛皮燈籠,我懶得跟你說了”摔袖就出了門,只是走了幾步,望望天,又忍不住折了回來:“你為什么等錢使?你母親的病又犯了嗎?”
“還是那樣,每天繼續看大夫吃藥。”崔柏泉懶懶地倚著木墻,“我要存一筆錢,趁現在時間還早,多存一些,實在是等不到兩年后了。”
明鸞有些不好的預感:“你想干啥?”她湊過去,“你該不會想做傻事吧?”
崔柏泉瞥了她一眼:“你忘了么?我們這些流放過來的軍戶,只需為官上服役三年,我家到德慶,今年已經是第三年了。秋天過后,我很可能就不能再繼續做守林場的活,得另尋差使了。”
明鸞頓了頓:“那又怎么樣?你今年才十三歲,就算服完役,也還是幼丁呢,至少還要再等三年,才能進入正軍參加操練。”
“就算還有三年,難道我就什么都不用干了?”崔柏泉面無表情地道,“我聽說鎮上有人到外地跑商掙錢的,我雖是軍戶,只要瞞著上頭,未必不能上外地跑一跑。只是這種事到底有風險,我得給家里留下一筆錢。哪怕是我成丁后入了正軍,也要給家里多留點錢以防萬一,免得不知幾時丟了性命,我娘就得活活餓死。”
明鸞張張口,倒不知該如何勸他了,半晌才道:“就算是這樣,也用不著涸澤而漁吧?這些首烏有我照顧著,過兩年就能收成了,到時候掙的錢豈不是比現在賣幼株要多得多?你要是實在缺錢,我可以幫你想想辦法。”
崔柏泉看著她,忽然微微一笑:“多謝你了,只是你似乎忘了一點。既然我會擔心三年服役期滿后的差使,你們家只不過比我晚來兩個月,難道你就不用擔心?”
明鸞心中一驚,但很快又冷靜下來:“那要看我祖父是什么想法,我瞧他老人家平日的行,似乎對這地方挺滿意,未必想走。這象牙山林場又不是什么悠閑的好去處,就咱幾個人巡林,把整座山走遍都要花上好幾天,累都累死了,誰還跟我們搶差使不成?”
崔柏泉冷笑道:“你掛念著山上的好東西,自然不想走,可你家里的人卻未必這么想。別的不說,光是德慶城就比九市繁華多了,想要尋營生也容易些,還有你家小dd,前兒不是聽說要開蒙讀書了么?鎮上雖有私塾,但那位夫子可瞧不起咱們軍戶呢,你們家不搬,你弟弟上哪兒讀書去?”
明鸞眉頭打起了結。崔柏泉的話都說得很有道理,對章家人來說,九市確實不是個安身立命的好去處,就算她想做點小生意貼補家計,也得要有足夠的顧客支撐才行啊可如果離開了這象牙山,那山上的首烏田,還有章家人這兩三年來開墾的六畝地,豈不是都成了泡影?
明鸞還在糾結,那邊廂,崔柏泉已經下床整理好了衣裳,從水罐里倒了半碗水喝了,走出門去,背起了明鸞丟下的柴枝,招呼黑狗一聲:“老黑,看好家,我晚上給你弄骨頭來。”黑狗汪汪兩聲,象是回應似的,他便回頭叫明鸞,臉上露出困惑之色:“你還呆站著做什么?趕緊走啊”
明鸞耷拉著小臉反掩上門,跟在他后面一步一步往山下走,路上隨手收集了不少枯枝干草,才一會兒功夫又得了一捆柴火。崔柏泉自然地伸手一抄,將這一捆也背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后到了山腳,進了村子。崔家的屋子就在村頭不遠處,崔柏泉的嫡母鐘氏與寡嬸陸氏正在院子里做活,一抬頭看見他們走近,陸氏先冷笑了一聲,轉頭對鐘氏道:“如今的女孩兒行事真不知廉恥,大白天的也跟外男走在一塊。”
鐘氏板著臉,起身高聲喝道:“章家三丫頭,你又支使我家小泉哥做事了,還要臉不要?”
明鸞心情正糟呢,聽了這話自然沒好臉色,不客氣地嚷了回去:“崔家大嬸,你上個月又拿了我家兩條咸魚干,至今還沒給錢,還要臉不要?”
鐘氏氣得直跺腳:“誰家女兒這般小家子氣,為了一點子魚干斤斤計較,將來還不知誰家會看得上”
“不管是誰家,總之不是你們家,你就放心吧”明鸞啐了她一口,伸手接過崔柏泉背上的其中一捆柴火,“行了,也就幾步路,我自己拿吧,省得她回頭又罵你。”
崔柏泉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搶過柴火,板著臉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章家門前,方才丟下兩捆柴,回頭望了明鸞一眼,黑著臉走了。
“喂,我又沒惹你,你生什么氣呀?”明鸞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只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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