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肉,這肉感覺好特別,非雞非兔,特別鮮嫩,吃著確實有種鮮活感呢!”
“宛如活物啊……”文臻輕輕一笑,“是啊,好活呢,是不是感覺活像一只小老鼠,在嘴里蹦啊蹦?”
“……”
兩個裁判僵了臉,底下百姓傻了眼,有人張開了嘴,嘴里還有山河肉。
劉廚臉色一變,和底下交接了一個眼色。
“什么……什么意思?”
好半晌那個裁判才問出聲來,眼角躲躲閃閃看著面前這一盤肉,像是生怕一只老鼠會從中蹦出來。
嘴里舌頭一跳一跳的,好像一只小老鼠……哦這該死的丫頭,有這么比喻的?
“什么意思啊?”文臻低頭嗅了嗅,“這應該是一種地鼠,肥嫩香美,諸鼠中首屈一指,確實適合爆炒,所用諸料也十分到位精當,單從技藝上來講確實當得起高手,只是為了取勝為了顯示自己與眾不同,用這種可能帶有病菌的原料來比試……親,我勸你善良。”
話音未落,吐成一片。
兩個裁判翻江倒海,外頭的百姓怒極捋袖子開始爬墻,還有遠遠砸石頭過來的。
劉廚猛地掀翻了自己的案幾,轉頭就往臺下跑。
趙府尊霍然站起,大喊:“府丁!”
韓老爺也在喊,“來人!關緊門戶,誰爬墻以私闖論處,盡管給我射下來!”
趙公子從他爹背后跳出來,一指文臻,“把這個女人拿下——”
在場的本地士紳們慌亂站起,韓府早已準備好的家丁半扶半拖把人往外撤。
更多的人跳上高臺向文臻圍過去。
忽然有一群人逆流而上,直奔高臺,前頭一人撒丫子快跑,后面一堆女人氣喘吁吁地追。
“小姐!小姐!”
“小姐你慢一點!仔細摔跤!”
“快來人擋住小姐,來人——”
亂哄哄的人群一靜,轉頭去看,最前面那個拎著裙子跑得釵橫鬢亂,氣喘吁吁的不是韓芳音是誰?
韓小姐向來矜持端莊,誰也沒見過她撒丫子狂奔的模樣,一時連手頭任務都忘記,傻傻地看著她。
韓芳音一路狂奔,經過趙公子身邊的時候,一個踉蹌,趙公子急忙伸手去扶她,“芳音,你怎么啦!”
他扶她并無避諱,反正在場的本地人物,大都默認了韓芳音遲早要嫁入趙家的。
韓芳音一抬頭看見他,驀然跳起來,抬手就給了他一耳光,“呸!別碰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什么玩意!”
趙公子,“……”
趙府尊:“……”
韓老爺:“……”
趙公子直接被打蒙了,捂住臉瞪了韓芳音好半晌,一開始想著是不是看錯人了這不是韓芳音,確認沒看錯之后又想是不是自己出現幻聽了,再多看幾眼,忽然發現卸去脂粉,披頭散發,又沒了平日那股溫柔優雅勁兒的韓芳音,原來長得并不怎么樣啊。
然后忽然便覺得自己是個白癡。
他內心一瞬三變情緒復雜,那邊趙府尊已經奔來,愕然道:“韓小姐這是怎么了?是不是沖兒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老夫且讓他和你賠……”
“呸!”韓芳音又給了他充滿了鄙棄和力道的一唾沫,“什么府尊!什么大人!不過是個六品官,真當自己是個玩意兒了!口口聲聲折節和我家結親,骨子里還不是沖著我家的錢!真當自己是個什么高貴貨色了!天京一塊磚頭落下來,你這樣的官兒能砸死三個!”
趙府尊踉蹌三步,扶住了柱子才拯救了自己的腿。
聽過譏嘲,還沒聽過這么狠的譏嘲。
這位韓芳音,平日里大方能干,八面玲瓏,每次見了,執禮甚恭不說,那每句話,都貼心貼肺讓人如沐春風,甜得像吃了一罐兒蜜糖兒。
原來心里竟然是這樣想的?
“芳音!”韓老爺沖過來,臉色白得鬼似的,不顧一切去捂女兒的嘴,“你是失心瘋了嗎?你說的是什么渾話!還不快給府尊和公子請罪!”
韓芳音一甩頭,避開她爹的手,“滾!”
“滾開!你當的什么爹!我娘死了你照顧過我一天?我要學畫你不許,我要學琴你不許,眼皮子淺心倒大,王家發了財要我巴結王家,李家出了人才要我拜訪李家,趙家當了府尊你就想當府尊的親家,可恨我娘怎么就沒給你生出一窩女兒,方便你拿去賣給你賣給他!”
“啪!”
一巴掌抽得韓芳音身子陀螺般打了個轉,飛出一顆帶血的牙齒,一頭栽倒在地。
四面瞬間就安靜了。
一陣尷尬的沉默。
趙府尊和韓老爺面面相覷。
趙府尊畢竟是做官的人,適應力比較好,尷尬了一會兒,便道:“芳音可能中了邪,還是趕緊扶回房去。當務之急,是把這里處理好。”
韓老爺一看,高臺上廚子已經作鳥獸散,而兩家護衛兵丁原本是逼著文臻去,把她已經逼到了后門處,此刻都呆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動作。外頭一陣喧囂,卻是易家派來查看新任廚子的丘秋帶人來了,那丘秋一臉憤怒,似乎也出了什么事兒,韓老爺一陣頭痛,趕緊命人扶起韓芳音,結果韓芳音自己先爬了起來,那一巴掌打得不輕,她半邊腮幫子已經腫起來了,一抬頭正看見跑來的丘秋,立即口齒不清地叫:“還有你!裝什么公子哥兒!不過易家的一個奴才,也敢人五人六地要我捧著你,還調戲我!趕明兒你們家主起了身,看不治你們這群狐假虎威的刁奴!”
文臻目光一閃。
韓芳音的最后一句話很有料啊!
朝廷邸報上的長川易家可沒有任何動靜,易勒石剛剛巡邊一周回到主城,據說還親自下令加強了和西川相鄰邊境的布防,長川易的金背黑腹麒麟旗在邊界飄揚,甚至連掌握長川土著各族的易家姻親之族段氏的雪鳥旗都插滿了各村寨。怎么聽韓芳音這口氣,易勒石不能理事很久了?
大家族家主的健康和動向向來是絕密大事,關系到世家本身和朝廷的態度和決策,甚至可動搖國本,朝廷在長川也不是沒有探子,朝廷探子都沒探出來的消息,竟然被丘秋無意中泄露給了韓芳音?但丘秋一個奴才之子是怎么知道這么要緊的事情的?
如果是真的的話,那今日可算意外收獲。
“我的姑奶奶你可閉嘴了吧!”韓老爺急得撲上去,親自一把捂住女兒的嘴,幾個孔武有力的婢子立刻上來,半拖半扶要把韓芳音拉了就走。
一旁趙公子丘秋臉色鐵青,兩人對望一眼,各自怒哼一聲拂袖而去。
趙府尊臉色也很難看,指著文臻,“這是個妖女!蠱惑了韓小姐!探聽了幾位廚子菜肴的秘密,又污蔑劉廚子的山河肉是老鼠肉,她就是來騙豐饌節的花紅的!給本府拿下,嚴加拷問!”
文臻退后一步,撇撇嘴。
真是不見黃河心不死。
她今日進韓府,其實就是想看看這位府尊的為人,如果是被蒙蔽的,比試也給她一個公平的機會,那她就老老實實展示廚藝,去爭一爭那個去易家做廚子的名額,這樣也可以和趙府尊私下談好,有利于迅速打入長川易家。
畢竟趙府尊也好,韓老爺也好,一直還未和她直接接觸,都是韓芳音在搞鬼,這兩人應該并不清楚情況,不能預設立場。
她也不想直接亮明身份要求趙府尊配合,那樣就看不到對方的真實為人了。
但是一進門看那架勢就知道,韓府和府尊高高在上,根本沒打算去了解這所謂搗亂的人,絕不可能給她機會公平競爭。
爭不到這個易家主廚的名額那就不爭,她改變主意了,就讓那個妄圖鵲巢鳩占的劉廚去接李石頭的班。等到李石頭知道韓府和劉廚這樣對待他,甚至易家可能都知道此事卻不予理會,文臻很好奇他會怎么想怎么做。
當然這樣的前提是不能在趙府尊他們面前泄露身份,這樣他們才能繼續把劉廚送往易家。
趙府尊下令拿她,她便往后門處退,她的護衛們肯定會混在百姓人群中接應。
此時兵丁護衛都向她撲來,文臻退得更快,后背已經接觸到后門,正要轉身開門,忽然后門開了,文臻差點往后跌出去,身后伸出一只手,將她扶住,急速往后移動,帶著她匯入人群,同時一腳將那門踢上。
那手過來拉文臻的時候,文臻忽然心中一動,隱約覺得有什么異樣,但那感覺一閃而過,身后的力道很大,而四面百姓正圍過來。
身后那人還在把她往后拽,不知怎的她那種異樣感更濃——燕綏林飛白和她的護衛好像都不會這么做,她便微微轉了身子想要去看。
此時正好有百姓涌過來,有人伸手去抓她,手指勾到她袖囊,啪地掉下一個東西,卻是她的司農監的令牌。
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撿起來,下意識就念出了上面的字,“永裕十七年將作監制司農文臻。”
四面忽然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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