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最熱鬧的時候,跟在迎親隊伍后的姚太尉侄子,姚縣丞對自己妻子使了個眼色。
林氏便不動聲色從人群邊緣溜出來,跟隨著夫君來到一處比較僻靜的角落。
這里是一處回廊,姚縣丞看著腳下大海,瞇著眼睛,問他的妻子,“你和唐夫人聊了許久,可發現了什么端倪”
“不曾。”林氏有點慚愧地低頭答,“唐夫人委實是個厲害人物,滴水不漏的。不過就妾身看來,唐夫人可能也不知道唐羨之的安排。”
“這樓船一定另有布置。”姚縣丞焦灼地手指敲著欄桿,“劉將軍那里還在等我們的消息,這船太大,還是水密分艙,便是哪里弄個洞,也沉不了。我們要想辦法找到各處機關的位置,”他回頭看著妻子,“你夫君能不能順利調回天京并升職,就看這一次能否立功了。”
“夫君。”林氏望著丈夫,滿眼擔憂,“上一次漳縣繡娘那事情,你就已經冒了險,險些丟了命,便是要需要履歷功績,也不能這么不顧性命。這船是唐家的,唐家是什么人更不要說滿船門閥子弟,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你只是一個書生”
“書生,書生又怎么了”姚縣丞像被針刺了一下,聲音猛然提高,“是,姚家是軍功世家,子弟都從武,就我一個文弱書生。可是就我一個不也是與眾不同叔叔幾個兒子也就那樣,我不努力去天京幫他,誰來承我姚家的風光”
“哎哎夫君你小點聲”林氏急了,急忙踮腳捂住他的嘴,“仔細人聽見”
姚縣丞甩開她的手,“艱難險阻,玉汝于成。和你一個婦道人家也說不了這許多。既然你探聽不出什么來,那就咱們自己去做。”
“咱們能怎么做”
“我會試著和唐家的管事打聽。看能不能查出這唐家船上最重要的地方在哪里。你去嘗試著和唐慕之接近一下這個女人兇性大,又有一手絕技,上頭的意思,是希望能挑唆她出手對付易家人或者司空家人都行”
他話還沒說完,看見林氏已經打了個寒戰,露出畏懼的神色,不由泄氣地住了口。
姚縣丞知道唐家這一回的婚禮,上頭有一些布置,但是上頭的布置并沒有落到他頭上,畢竟唐家嚴控賀客的身份,他作為姚家子侄,之前在漳縣也和唐羨之有了點交集,才獲得邀請,卻一個多余的人都不能帶,而他書生夫妻,能做什么是他自己揣摩上意,想要有所作為,才積極上船,讓妻子去探聽口風,探聽失敗,又想著從唐慕之身上著手,可如今見妻子這模樣,不禁也有些氣餒。
只是想了想,終究是不甘心,只得耐著性子道“你莫怕。你一個纖纖弱女,唐慕之怎么也不會想到針對你的。你也不必做什么,單看有無機會罷了。要我猜,唐家今日放百姓進來,其中一定有朝廷的人,你若瞅著機會,配合一下也便是功勞。”他拍拍林氏,忽然又生出信心,道“你那本事,平日也用不著,正該試試,也讓這些素日瞧不起你的門閥小姐,見見你的顏色。”
林氏怯怯抬頭,看見夫君面容愁苦,想了想,咬牙道“那我便試試。”
“這便對了,我的好娘子。”姚縣丞喜笑顏開,拉著她的手道,“今日必有大事,你我只要機靈一些,在里頭撿些功勞,也便彌補了上次漳縣被擄的恥辱。柔兒,你放心,我拼了命,也會護你周全的。”
林氏便也一笑,柔情脈脈地依偎在丈夫懷里。
唐家大船上,放下了搭板,那些來自各個船只的普通賓客,都是先把自己的船停靠于小島,再從島上上唐家的船,人全部上完之后,大船拔錨,和小島拉開距離。
雖然比較費事,但眾人基本都沒有意見,能見識一個傳說中的豪門氣派,喝門閥第一的唐家一杯喜酒,是多少人八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小小麻煩算什么。
上船的人們大多喜笑顏開,指指點點,人群中,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婦人,卻顯得謹小慎微,眼睛只看著腳下,另外一點精神就分給了懷中的孩子,將他緊緊地抱著,時不時將他的小手從那些看起來有點危險的地方拉回來。
唐家的管事們一直站在甲板上觀察著人群,請進來的賓客自然也是經過審查的,基本上傾向于有一定身份的,身家來歷都清白,且隨身攜帶著戶帖的建州當地人氏。
船上總管已經嚴厲囑咐過了,要仔細查對戶帖,有一點不對勁都不許上船。
因為唐家臨時要多這許多客人,船上人手便顯得明顯不夠,尤其廚房,所以管事有意也在來客中尋找可以幫忙的人,帶著孩子的女人原本令人放心,只是顯得麻煩,但當管事看見這個女人手心里厚厚的繭子之后,便初步同意了她上船。再經過盤問,得知這個女子并不是商醉蟬的追隨者,只是某家船上的燒飯船娘,看見這樣的熱鬧,想來碰碰運氣,畢竟大戶人家散喜錢都不是小數。
經過搭板時,那孩子手里高舉著戶帖,大家本來還要按規矩細看,忽然那邊哄笑,一大群人涌往二層,管事們都轉頭去看熱鬧,瞄一眼有戶帖,也就讓過了。
二層越來越熱鬧,在這個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時刻,管事們心不在焉,一瞬間涌進來了比先前更密集的人流。
女子帶著孩子,并沒有像別人那樣趕緊四處參觀以方便日后吹噓,而是找到管事,囁嚅著表示想要盡快去打雜幫忙,并在管事表示疑惑之后,又吞吞吐吐地問打雜每日工錢多少。
管事頓時明白了什么,倒也歡喜,越發放心,便帶她去了下層船艙。這種外頭臨時幫忙的,自然不能進入核心地帶,都是和唐家打雜的混在一起,做一些簡單的清掃打理工作。
那女子也十分老實,不僅眼珠不亂瞧,甚至自己要求下到最底層去干活。因為底層的活計最臟錢也最多。管事自然更加歡喜地應了。
女子下到最底層,被安排去給鍋爐添煤,這是最臟最累的活,唐家的人自己也不愿意干,女子卻立刻應了。
靠近鍋爐總是又熱又臟,幾個壯漢脫光了上身在不斷添煤,看見居然有女人小孩進來都目光怪異,眼神放肆地在女子身上溜來溜去。女子低了頭,一個人走到一個無人在的角落,將孩子放在一邊,開始干活。
幾個男子對視一眼,正想說什么,被上頭監工的喊一聲,都趕緊埋頭做活。
女子也開始挖煤,一鏟子下去,眉頭皺一皺。
那孩子嗤笑一聲。
女子警告地瞪他一眼,不過那眼神弱慣了,瞧來也軟綿綿的。
那孩子怡然不懼,小聲地道“就你這點力氣,能挖幾塊煤可不要掙不得幾個銅板,不夠我分的。”
女子默不作聲,努力將滿滿一鏟煤舉起,舉得太艱難,嘩啦啦落下幾個小煤塊,砸在那孩子頭上,那孩子張嘴要罵,女子呼啦一聲把那鏟煤倒進通往鍋爐的管道,轉身盯著他,手中的利鏟正對著孩子的臉。
那孩子本來嬉皮笑臉,一抬頭觸及那閃亮的鏟尖和她的眼神,常年街頭小混混鍛煉出來的直覺頓時發揮了作用,他激靈靈打個寒戰,立馬縮一邊討好地喊一聲娘。
女主這才恢復了慢吞吞厚嗒嗒的態度,也不理他,轉身走到窗邊這底層的船艙有一排小窗戶,但只能開一半,大小只夠孩童進入。
女子拉開窗戶,呼哨一聲,隨即讓開。
片刻,一條黑影翻窗而入,姿態柔韌,像一條游動的黑魚。
黑影落地輕輕,被水靠裹著的身體柔曼修長,是個女子。
她向前走,水靠自然脫落,身體也似從束縛中掙脫出來,現出高挑的身形。
那孩子瞪大眼睛,想要驚呼,卻被剛才的老實女子震住,只得自己捂住嘴。
裝娘的自然是聞近檀,開窗放進來的,是君莫曉。
蝦有蝦路蟹有蟹路,聞近檀不會武功,卻有頭腦。她在岸上就尋了一個小流浪兒,那孩子本是良家子,父母雙亡之后便自己流浪,自然是有戶帖的。聞近檀和他談生意,約定雇傭他做兒子按日收費,自然一拍即合。
“母子倆”先是以廚娘名義上了那個文人寫手團的船。一直呆在底艙沒有上去過。再在唐家開放邀請賓客的時候,以幫忙的名義上了唐家的船。
本來最擔心的是上唐家船時會細查戶帖,好在那些人被吸引了注意力,馬馬虎虎混過去了。
而君莫曉,上的是官家小姐們的樓船。這兩艘都是臨時雇傭,相對比較好混進去的船,其余如姚家,司空家,季家那都是自家的船,想都別想。
之后便是聞近檀混進去,而君莫曉下水等待時機。畢竟兩個人想都混進去目標太明顯,君莫曉有武功,水性也好,趁人多早已潛入唐家大船附近。
君莫曉一邊把水靠藏好,一邊道“今晚保準一場亂仗。方才我在水下,竟然瞅見了還有很多藏在水下的人。也不知道算是哪方的。還有季家的大船,從島那邊繞過來了,看樣子也要上船。”
聞近檀有點擔憂地道“也不知道文臻怎樣了。”
君莫曉滿不在乎揮揮手,“她能怎樣她好得很。眾星捧月珠圍翠繞,吃苦的是咱倆,你就別替她操心了。保不準全船的人都死了,她還活著呢。小檀,你說,咱們現在怎么辦”
“先得想辦法出去。弄兩套唐家下人的衣服來。我方才過來,瞧那幾個人目光不懷好意,大抵有點好色。小君你比較好看,你去試探著勾一勾”
“啊呸,既然你發現了,那就是他們看上你了,自然你去勾,我一個黃花閨女,可不會這個。”
“我也是黃花。”
“可你成過親”
兩人大眼瞪小眼望了一陣,忽然齊齊轉向那孩子。
那孩子不明覺厲地抱緊膝蓋。
那兩人齊齊道
“你去”
二層新娘房間外眾人哄笑的時候,人群中有人微微抬了抬頭。目光精準地落在了二層。
他的目光看似平淡,卻一霎穿越重重人群,兩層甲板,無數頭頂,落在了人群中心的唐羨之身上。
而在人群最前端,被無數人圍著的唐羨之似乎也有感應,忽然微微偏頭,然而他身周人潮如海,辨不出那殺意遠近。
他似乎也沒想辨,在眾人含笑催促下,念完了催妝詩。
像他這樣的大家族繼承人,三歲啟蒙,五歲學詩,說不善詩詞只是謙虛話,畢竟詩詞對他來說非正業,但一首催妝還是須臾即成的。
到現在也就沒有再拖延的理由了,眾人起哄著要開門,易人離也便利落地開了門,卻在開門前一霎,變戲法一般抽出一個大棒子,藏在身后。
屋內眾人目瞪口呆地瞧著他東堂接親是有打新郎的習俗,但這回新郎是誰唐羨之啊她這是要來真的嗎
還沒想明白,門開了,易人離手一抬,大棒呼嘯著當頭砸下
“哎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