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這幾天的心情都如六月的天氣一般陰晴不定。據杖傷初愈的小孫子公公透露,這其中的原因,似乎和鐲子有關。
是的,鐲子。
皇帝陛下這幾日來,時常捧著兩個鐲子嘆氣,一個白,一個黑,一個玉的,一個木的。
這日,在亭羅殿中,有美人劉白玉親自撫琴助興,又有劉白玉悉心編排的歌舞增色,皇帝陛下卻又悠悠地失了神。
一曲罷了,皇帝陛下仿佛從夢中驚醒,驀地起立,拍手道:“好!好!”
劉白玉臉上微微有些掛不住,她不是傻瓜,自然看得出方才段云嶂的心不在焉。
然而白玉才女畢竟是白玉才女,立刻綻出一抹秋水一般的笑,從琴座后飄過來,撒嬌地扯著段云嶂的袖子:“皇上既然說好,那就要打賞了?”
“好,白玉想要什么?”段云嶂對于剛才的走神,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
劉白玉道:“白玉并不想要什么珍貴的東西,只想要一件包含著皇上的心意的東西。”
“朕的心意?”段云嶂愣了一下,而后笑道:“好,朕手上恰巧有這么一樣東西。”于是招手命小孫子回軒羅殿去取一個鑲金的沉香木匣子。
小孫子心里打了個疙瘩。那沉香木匣子,不就是裝那兩個鐲子的地方么?感情皇帝陛下這幾天神思蕩漾,為的是劉白玉啊。
匣子呈上來,打開蓋子,劉白玉的神情又驚又喜。她握著那一玉一木兩個鐲子,欣喜道:“皇上,這一對鐲子,都是送給白玉的么?”
“呵呵,自然。”段云嶂敷衍地笑笑,卻在心里狠狠把自己罵了一頓。
怎么能把送給兩個人的東西放在一個匣子里呢?失策啊失策。
此刻他總不能說,只有一個是給你的,另一個,麻煩你還給我……
劉白玉放下那木鐲子,興高采烈地把玉鐲套在手上,在段云嶂眼前晃了一晃:“皇上,好看么?”
段云嶂還是呵呵笑:“好看,好看。”他的目光停留在被劉白玉棄在桌上的木鐲,心里有隱隱的不舒服。
“白玉啊,”段云嶂忍了一會兒,沒忍住,還是開口道,“朕覺得,這玉鐲極襯你的膚色。可是這木鐲么……”
劉白玉柳眉飛揚:“只要是皇上送的,白玉就喜歡。”
“……”段云嶂再次在心里咒罵了一回。
“白玉啊,你看,這木鐲,做工太差,花紋也不夠雅致,何況……啊呀呀,你看這鐲口,開得太大了。”他偷看一眼劉白玉的神色,“唉,是朕不會挑,竟然挑了這么一個次等的東西。”伸手搶先把木鐲握在手里,然后又道,“白玉,這木鐲實在配不上你,朕還是收回來吧。”
劉白玉頭回收到由段云嶂親自挑選的禮物,只顧歡喜,哪里想得到這么多,劈手就搶過來,嬌怯卻堅定地道:“不,皇上送的東西,白玉是一定喜歡的。”
“……”段云嶂實實在在地犯了難。
算了,不管了……
段云嶂懇切地握住劉白玉的手,趁她一個不留神,又把木鐲從她手中拿回來,自己立刻握著鐲子后退了兩步。
“白玉,朕下次再送你一個更好的鐲子,和這個玉的配成一對。”
未等劉白玉再開口,他就招呼小孫子:“來呀,回軒羅殿。”
劉白玉狐疑地瞧著皇帝陛下的背影,總覺得有那么點落荒而逃的意思。
從亭羅殿出來,段云嶂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只覺得方才那情形比馬上比武還要緊張數倍。
小孫子見自家萬歲爺這般,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皇上,既然是要送給白玉姑娘的,就算她不戴,留著也是個念想啊。”
段云嶂瞪他一眼:“你懂什么!”
小孫子萬分委屈地低頭。
段云嶂此刻仍有些不放心,想了想,這鐲子放在自己這里,說不定哪天又叫劉白玉,甚至太后或徐太妃盯上了,終究是不穩妥的。還是要把它送到該送的人手上,也算了了自己一樁心事。
想到這里,他道:“小孫子,擺駕香羅殿。”
從亭羅殿到香羅殿,要走過太液池,穿過御花園。在滿園的芙蓉清香中,段云嶂想到待會兒小黑胖看到這木鐲會露出的表情,不由得唇邊現出一絲笑意。
他自然不敢期待小黑胖會像劉白玉那樣欣喜若狂。不過……不過小黑胖的反應,一定會極有意思。
正樂陶陶地魂飛天外,冷不防一根枝條掃過來,擦著了皇帝陛下的龍額。
小孫子嚇了一跳,連忙撲上來:“皇上,您傷著了沒?”
挪開段云嶂捂著額頭的手,只見額上微微地發紅。
還好,并沒有出血。
段云嶂心情正好,所以也不以為意,小孫子卻心有余悸地發起牢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