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是李王氏一直說這母子二人是大戶人家,光看佟氏的衣棠就不一般。李家村的人,男人們大多是短衣褐衫,女人們也大多是利落的長袖短衫,外面配著短袖短衫,下身大多是寬大的褲子配****裙兒,再系一條腰裙兒,這樣下地干活都方便,老太太們更是寬大上衣,寬大褲兒,用帶子纏了腿……總之,怎么方便干活兒怎么穿。
只有走親戚的時候,才會換上襖裙兒和大衫。
男娃兒們就更不講究了。老話兒都說嬌孩子賤養活,十歲下的男娃兒被家里的大人把頭發剃得奇型怪狀,有的是只留頭上一撮兒,編成小辮子,要么是留三撮兒,額前一撮兒,腦后兩撮兒,看起來格外搞笑。
大山和家里的春峰春林兩個都是留的后一種。這個小男娃兒卻跟小大人似的梳著整齊的小發髻,還戴著頭巾子……
佟媳婦兒打了簾兒請何氏進屋,又說,“讓他去玩兒,他也不愿去。整日窩在家里練字兒。”
何氏笑著看了小男娃兒一眼,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贊賞艷羨,“鄉里的孩子皮實,整日爬高就低的,今天上樹掏鳥兒,明兒下河撈魚兒,年哥兒還是讀書練字好。”
李薇瞧見在何氏說到掏鳥兒撈魚兒時,他眼中閃過一絲亮光,然后半垂下眼瞼,打了聲招呼,拎著籃子去了廚房。
佟家堂屋正當門掛著一副松鶴延年中堂,一張半舊的紅漆條幾,再往前是一張高腿八仙桌兒,兩邊擺著兩只榆木圈椅,她讓著何氏坐了,倒了茶。
年哥兒從廚房挑簾進來,一聲不吭的進了里間兒,不多會兒了出來,手里拿著透著糖油的黃紙包,嘴角輕抿著,遞給春杏。
佟媳婦兒在一旁笑著,“春杏快接了吧,這是昨兒嬸子剛買的蜜角子。”
何氏雖疼幾個孩子,但是要求也嚴,不準兒孩子學那下三兒饞嘴樣兒。以往家里若是來了客,她總是把幾個孩子趕出玩兒,省得孩子見了眼饞,讓人看笑話兒。到別人家去,她還沒進門兒就再三囑咐著。春杏雖小,這話兒卻也記得,把小手背在身后,眼睛直瞄何氏,不肯接。
何氏直直夸年哥兒,“這么小的男娃兒正護食兒的時候,他就知道讓人。這孩子將來大了,能成大氣候呢。”
又輕拍著春杏的頭兒,“想吃就拿著吧。”
春杏才慢慢的把背著的小手伸出來,接過那包蜜角子。脆生生的道了謝。年哥兒黑潤的眼中閃過水波似的亮光,長長睫毛微翕了兩下,嘴角勾起露出一抹羞澀的笑意。
何氏今日來是為了提前表達個謝意。鄉下的規矩,一次來往,日后算是就來往上了,可現下兩家的情況,她也不好主動說什么高攀互走親戚的話兒,只說日后有什么自己辦不了的,讓年哥兒去說一聲兒,家里雖窮,孩子爹卻有力氣。
佟氏笑著道了謝,說那感情好兒,有了嫂子這話兒,日后有什么事兒,她可就不客氣了。何氏笑應著理由如此。兩人說了會兒閑話兒,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何氏便要家去。
佟媳婦兒一連的留飯,“李家嫂子,承了你和李大哥這么大的人情,連頓飯都沒吃過,今兒就在這里吃吧。”
何氏擺手笑著,嗔她,“你要是為了還人情啊,這飯我還真不能吃。”
佟媳婦兒上前抱過李薇,笑著,“那就當嫂子陪妹子用一頓晚飯,這總使得了吧?”
何氏心里頭也覺得這母子二人過得冷清,想著家里頭有孩子爹在,總不會出什么事兒。就應下了。
兩人抬了張木塌子放到院中,佟氏又拿了床花棉被,把李薇圍在木塌子上,叫正蹲在外面海棠樹下一邊吃蜜角子,一邊拿著小竹棍兒挖土找斑鳩的春杏,過來看著她。
年哥兒不吭聲去院子角抱了一小捆柴,李薇看那柴是整整齊齊的樹桿,知道他們是買的。農家里大半年兒都燒各種桔桿兒,只有家里柴不夠的時候,家里的男人們才會上山去砍些柴來燒。
何氏系了圍裙兒,接過年哥兒手中的柴,笑著又夸贊兩句,“今兒有我和你娘呢,你也去和妹妹玩兒吧。”
年哥兒彎腰撲了撲衣裳上的草屑,站在廚房門口兒往院子里看。春杏兒小嘴被塞得鼓鼓囔囔的,也盯著著他看。
李薇自從變成小孩子,便對小孩的行為動作很感興趣,沒事兒就在心里揣測,究竟是孩子的何種思維導致了他們表象的行動。
可惜這樣深奧的命題,對她這個農業專業,沒有接觸過丁點兒心理學的門外漢,實在是一個巨大的挑戰。雖然毫地頭緒,卻也樂此不彼。
兩人對看了一會兒,年哥兒走過去,立在木塌旁兒,又盯著李薇看。
李薇朝著他發出咯咯咯的友好笑聲。
年哥兒的嘴角又勾了勾,長睫毛忽扇了兩下,往木塌跟前兒湊近了些,問春杏,“她是叫梨花嗎?”
春杏點著頭,含混不清的應了一聲,把小手往他面前一伸,里面是一只金色大斑鳩。
相比較常見的黑色小斑鳩而,孩子們都很稀奇這種,捉住一個就要向同伴們炫耀,李薇暗笑四姐的大方。
又感嘆,孩子真的很奇怪很單純,沒大多用處的東西,為了捉它,在油菜地里瘋跑著,弄臟了衣裳,誤了吃晚飯,回家少則挨一頓嘮叨,多則要挨一通打。可還是捉得不亦樂乎,每每捉到一個就象是發現了寶藏一樣,心里頭滿是歡喜。
年哥兒不妨她手里頭抓著的竟一個大蟲子,驚嚇的后退一步。
春杏響亮的笑起來,李薇也跟著咯咯咯的笑起來。年哥兒在她們的笑聲中,白晰的臉兒上慢慢染上天邊晚霞一樣的顏色。
他眼中閃過一絲惱意,清秀的眉尖蹙起,直直盯著笑得響亮歡實的李薇,似是對自己竟被一個才剛出生的小奶娃兒笑話十分不滿。
佟氏從廚房中探出頭,掃了眼院中,回身跟何氏感嘆,“兩個小丫頭一笑,我這院兒里顯得熱鬧多了。”
何氏把洗好的榆錢撈出來,在竹籃子里控水,笑著說,“家里孩子多,就嫌鬧騰。少了,又嫌冷清!”又問佟氏黃面在哪里,佟氏從面缸中取了半瓢子細白面遞過去,“家里頭沒買黃面。”
何氏接過白面,略踟躕下,開口說道:“佟家妹子,有句話兒我老早就想說,要是說的不對,你可別怪。”
佟氏怔了下,笑了,“大嫂子還跟我說這話,有什么話盡管說。大嫂子說的話肯定是為我好呢。”
何氏想了想,在心中遣詞造句,想盡量不讓自己的話兒顯得太過突兀,“老人們都說前塵往事不回頭。妹子既然是在李家村住下了,過去的事兒就別去想了,得想想將來才是!你一個女人家帶著年哥兒,家里沒點進項,就是坐山也吃空不是?…………”
雖這樣說著,心里也打鼓,都說忌諱交淺深的,她這話雖是為了佟氏好,也怕她心里頭有別的想法。何況各人有各人的過法,她能樣樣花錢買著,也說明她手里頭有幾個錢兒。只是怕日子久了,被村子里那些潑皮無賴盯上……
佟氏燒著火,輕笑起來,灶口里竄出的火苗,把她的臉色染得緋紅,“李家嫂子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這些天我心里頭也掛著這個事兒呢,嫂子有什么好主意?”
……………………………………………………………………………………
注1柳靡靡即柳笛。農村俗稱mimi(音),某寶也不知這兩個字怎么寫。這里選了靡靡之音的“靡靡”二字。
注2:斑鳩。也是農村音譯過來滴。是指仲春時,油菜花上或者柳樹槐樹榆樹下一種或黑色或褐色的小蟲子。有形體大者,呈金黃色。生在農村的孩子們應該都捉過這種蟲子的。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