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蘭在披頭驅車離開后頭腦中的第一個念頭是他要逃跑了。第二次從她身邊逃走,就像第一次一樣,但這次的理由似乎更充分。他一定是懼怕我揭發他而離開我,姚蘭痛苦地想。此時她問自己,是否自己有足夠的勇氣去做這件事,在那一剎那她立刻就否定了自己,如果以前自己還能理智地對待對愛人的感情,而此刻,當長久分離后的重逢帶給她的強烈沖擊讓她完全否定了自己。“我寧愿和他一起逃走!”姚蘭對自己說,“我寧愿放棄現在的一切!”她在披頭走后哭泣了很久,直到一個年輕警察找到她。
“你是檢察院的姚蘭,對吧?有人打電話說你遇到了意外!”這是年輕警察見她問的第一句話,很顯然警察認識他。
姚蘭點點頭。
“請問你發生了什么事?”
“沒有什么!我坐錯車了。”
警察對衣衫不整、披頭散發、滿臉淚痕的女檢察官的這種解釋很是納悶。警察意識到這可能是某種不便解釋的私人**,所以不再問了。
回去的路上,姚蘭內心充滿悲痛、傷心和煎熬,她給披頭撥了電話,但電話關機,于是她更認定披頭跑了,再次離開了她,而原因呢,毫無疑問是害怕姚蘭的出現帶給他法律的懲罰。經過五年之后,姚蘭再次感覺到披頭離開時帶給她的那種鉆心的痛苦。他應該相信我啊,她內心悲嘆,難道我在他心目中一點位置都沒有嗎?難道他說我是他的女人這都是騙人的鬼話,他根本就不問我,不向我解釋清楚事情發生的過程,求得我原諒,也許我真會原諒他。可他僅僅憑我一次發作就離開了我,毫不猶豫,似乎離開我就是那么容易,把我像一件破衣服一樣扔掉,絲毫都不憐惜。
姚蘭靠在后坐的靠背上,眼睛呆滯地看著車窗外。路燈、樹影、高樓大廈、呼嘯而過的汽車都不能讓她眼睛眨上一眨。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好嗎?”警察問。
“不了!我自己回去,你在前面的路口停一下就可以了。”姚蘭說。
車停后,姚蘭下車,強裝笑容招手向警察告別。之后,她打的士徑直去披頭的寓所,她要去找他,要問清楚披頭到底在想什么,如果披頭還沒有逃走的話,她會告訴他沒有必要,她已經下定決心做他這個殺人犯的妻子,做他的同謀。如果需要逃走的話,她就陪他一起逃走,追隨著他,直到天涯海角。她現在什么都不在乎了,從小到大幾十年正統的教化僅僅一剎那就被粉碎、打垮了。愛,這個對女人來說不可抗拒的力量,毫無疑問也把持了姚蘭整個的生命。
什么是愛情?有多少人說的清楚。每個人都在渴望真正的愛情,可當這種玉液瓊漿降臨的時候,有多少人能擺脫既定規則的枷鎖去啜飲它。
那些把世俗的道德和規則看得高于一切的教化使我們退化而失去激情,我們中有多少人能體驗到沖動和瘋狂,體驗到超越和忘我,當我們試圖壓制和嘲笑在我們看來荒誕不經的行為時,我們生命中僅存的激情已經被世俗的砂輪打磨光了。
然而姚蘭,這個在傳統文化成長起來的道德高尚的女子,滿腦子鏟除罪惡、匡扶正義的具有奉獻精神的女子,原本認為即便愛人干了壞事自己都可以做到毫不隱瞞的女子,此時完全不再有自信可以去捍衛真理了。她變成那種隱瞞愛人的罪惡并協助愛人逃跑的女子,那種對愛人的信念超過對道德倫理和善良德行的崇拜,那種即便愛人被法律追殺也不會放棄愛人的女子。此時,狂熱完全占據了她的頭腦,而那個原先的公理和正義此時已經被她掃進垃圾堆了。
似乎在這里表達這樣的論述不符合傳統道德。但在愛河中苦苦掙扎的人有幾個能穿透**的鐵索站立在公正的上帝面前說自己清白無辜呢?面對親人、愛人和自己能做到毫不隱瞞而公正無私呢?所以既然自己都不能參透真理而大徹大悟,那么就不要要求別人也能清白了。
姚蘭上樓,按了門鈴,但沒有人開門。她持續不斷地按,直到最后她認為里面的確沒有人。她頹然蹲在門口,感覺披頭真如她想的那樣走了,離開她了,也許這次將再也不復返了。她想哭,但欲哭無淚,她開始痛恨自己幾個小時前說的那些話,那些讓披頭驚懼從而逃跑的話,她恨自己明明知道愛人受不了這種驚嚇卻做了這種令他恐懼的事。現在她認為披頭在與他相遇的時候一定認為她對他的了解只有有限的一點,所以不懼怕見她,可當殺人這個字眼從她嘴里說出的時候,她知道披頭這個伏案在逃者無法無動于衷了。
姚蘭回到自己寓所的時候已經到了夜里十二點,她倒在床上如虛脫一樣。這一夜,她就在對披頭的萬分期盼中度過,等待電話鈴聲的響起。但是整夜過去什么也沒有發生。
姚蘭天亮后掙扎著爬起來去上班,在整個上午她像木頭人一樣癡癡呆呆。卷宗放在她的眼前,但她的思想卻已經滑想遠方。她上班后給百家丁公司打了電話,但沒找到她想找的人。她繼續打,每隔一段時間打一次,但依然沒有人能解答她的問題。最后終于了說明,一位小姐告訴她公司老總已經出差了,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回來,如果姚蘭與老總有約會的話現在一概取消。
姚蘭越來越認定披頭跑了,像個懦夫一樣跑了,再次消失了,離她而去,甚至連個離別的電話也不給她。她內心升起憤怒的火焰,愛突然間變了成恨,那種仇恨甚至比五年的相思之苦還要強烈。
但她的恨也沒持續多久,在中午的時候她從上司哪里得到消息,百家丁集團的老總昨晚投案自首了,目前已經已殺人嫌疑犯的身份接受審訊。而內蒙的警方正搭乘飛機趕來,應該在明天,嫌疑犯將被押送回內蒙。
姚蘭的恨剎那間又變成了愛,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愛人突然離去,并就此消失的原因。在聽到他消息那一刻,她就原諒了愛人的一切過錯,并懊悔地要死。她明白只有唯一一個是愛人投案自首原因,就是因為她的緣故,她的話讓他產生了絕望和憤怒,尤其是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披頭以這種行動表明自己不需要姚蘭因為隱瞞他的罪行而承受心理壓力。
“我該怎么辦?他一定是在鄙視我了!”姚蘭痛苦地想,“他一定是不再愛我了,當我給他說了那些話后,他對我的愛肯定就死亡了。”她幾乎要哭出聲來,“是我害了他。像他那么自傲的人怎么能忍受我給他這種壓力,他寧愿死都不愿意接受我的恩惠。”姚蘭最后決定回寓所好好想一想,她心里亂的無法理清頭緒,她想躺在自己床上把整個事情想個明白,此時在她的頭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如何救自己的愛人。
內蒙來的警官共兩人,他們在接到通知后第二天就從呼和浩特出發趕往這里了。中午的時候,他們下了飛機,前來接他們的車馬不停蹄前往看守所。在看守所審訊室里,他們對披頭的身份進行了鑒別,結果完全符合他們已通緝五年的嫌疑犯的所有特征。至此,掛了五年的懸疑案件終于告破,案犯的逃跑方向與他們判斷的完全一致。
對披頭的就地審訊持續了一個下午,主要和核對案發當時的細節,尤其讓他們滿意的是案犯安全配合,不做任何狡辯,案犯坦然承認當時所發生的一切,承認自己曾持斧劈傷三名保安,后來的審訊集中在作案工具的去向上。披頭回憶說自己當時砍傷保安后拿著斧頭跑了很遠,直到離開了礦區后才把斧頭扔到山澗里了,具體在什么位置現在根本就沒有了印象。
當然,對五年前的一段兇殺案要想辦成鐵案,在很多案件的關鍵證據和證人沒有獲得以前,案犯的供認則是讓案犯伏法的最有效手段了。還好,內蒙來的警方對案犯的初步審訊獲得了他們想要的東西。
后來,他們開始問詢案件的其他方面,這時主要集中在犯罪動機上。這次,他們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案犯的供述與他們原先調查的情況大相徑庭。
“王謙,既然你已經認罪了,承認自己殺了人,干嘛非要給自己殺人找個漂亮借口呢?”主審警官不解地問。
“我剛才說的都是事實。既然你們要我說實話,我就給你們實話,除非你們非要讓我瞎編。”披頭用平靜的口氣說。
“你覺得你是這樣的人嗎?你一個黑社會混混,從小就是打家劫舍,能想到去救人?別再蒙人了,還是把事情痛快交代完,我們大家都輕松,對不對?”
“我給你說了,銅窯煤礦當時是黑社會老大把持的地盤。透水事故以后,在那種情況下,我只有以暴制暴。你們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這就是事情的真相,我多說了也沒用,反正人我已經殺了,什么動機很重要嗎?我已經給了你們想要的東西,你們還要怎樣?”
“王謙,我可告訴你。你別給我擺黑社會混混的潑皮樣!你雖然自首,也認罪了。但你還必須老老實實把所有的問題交代清楚,還有,你所說的那個同伙,叫劉新亮的那個,我們在五年前就已經把他抓了,他也交代是你指示他阻止礦上救援的。根本就沒你說的什么黑社會抓你們掩蓋事故的事情。你要編故事起碼也編得像一些,別拿這些小伎倆蒙我們這些天天和你們這種人打交道的人。”
“哦——,劉新亮被抓了,他還交代是我指示他?”披頭不屑地看了警官一眼,“如果他這樣說只有兩個理由,一個是他腦子有問題,另一個就是他被你們嚇了,順著你們說。其他我就想不出還有什么能讓他這么說的了。”
“王謙,我覺得你是個聰明人,可這陣子你怎么就犯糊涂?你想,我們辦案能豈能是一個人隨便說說就行的嗎?告訴你,你們阻止礦上救援的事很多人目睹了,我們有很多證人可以證明。如果像說的那樣那這些人都腦子有問題嗎?是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腦子正常,其他人腦子都進水了。”
“警官,我累了。我不想和你爭辯,你認為怎樣就怎樣吧,報告你愿意怎么寫就怎么寫,寫好了我簽字。總之我的案子是什么結果我心里很清楚,爭這些閑事沒用。”
“好!你夠硬。”警官點點冷冷地看著他說,“等回去后,我們拿出證據讓你服輸,讓你死也死個明白!”
“行啊!你們愛怎樣就怎樣,悉聽尊便。”
第二天早晨,在兩名警員的押送下王謙乘坐一架波音77客機返回內蒙。之后,他又換乘汽車經過四個小時的顛簸后被關進某某縣看守所內等待再次審訊。
姚蘭第二天凌晨就醒了,她爬起來到浴室洗澡,洗了一半又開始哭起來。淚水如噴頭噴出的水一樣順著她的臉頰流淌。她蹲在地上思前想后最終決定要去見愛人,她決定上班以后就聯系此事。
整個上午姚蘭就像瘋子一樣打聽披頭的下落,她給公安局打電話,找熟人,問詢情況。當她了解到披頭的關押地點在看守所后就起身前往,但她晚了一步,押送披頭的警車已經開走,去了機場。姚蘭立刻趕到機場,但依然是晚了一步,飛機在她到達機場十分鐘前就起飛了。
姚蘭看著機場上空的藍天,感覺天旋地轉,她覺得自己要精神崩潰了,胸部像是被塞子堵住一樣喘不過氣來。她扒著機場外天橋的柱子,寸步不能移動。就這樣,她足足在柱子旁站立了半個小時,引得路過的人都對她側眼觀望,甚至一度有一個保安來問她是否需要幫助。
姚蘭最后覺得有必要找個人商量一下,于是她想到了彭偉。她給彭偉打了電話,要他快來,一點也不要耽誤。
彭偉接到姚蘭的電話是下午二點鐘,他從電話里聽出姚蘭不同尋常的聲音,尤其是哽咽哭泣的聲音讓彭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因為姚蘭從來沒有這樣急切懇求的語氣與他說過話。彭偉向單位請假,然后立刻坐火車前來。他在車站口見到姚蘭,在他面前站著的已經不是他過去印象中的女人,而是一個神態倦意、情緒低落到極點,眼睛哭紅腫的小姑娘了。
“怎么了?姚蘭,出什么事了?”彭偉問。
姚蘭沒有正面回答,她說:“我們找個清靜的地方談。”于是兩人坐出租來到公園,他們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坐在石頭長椅上。
“我該怎么辦?彭偉,我該怎么辦?”姚蘭強忍住淚水對彭偉說。
“怎么了?到底發生了什么?”
姚蘭看桌窗外,悲戚的臉上帶著絕望和神傷,她思度了半天,不知道從何說起。
“說啊!姚蘭,到底發生了什么?”彭偉急切地問,他從來沒見過姚蘭這么難過過。
“他找到了!”姚蘭終于開始講述她這幾天的所發生的變故。“我找到了他,他原來就在這座城市。”
“誰?王謙嗎?”彭偉沒等姚蘭說出名字他就猜到姚蘭指的是誰了。
姚蘭點點頭。
“你怎樣找到他的?”
姚蘭開始敘述她找到披頭的經歷,以及披頭在她的刺激下自首的全過程。
彭偉聽完后頹然倒在靠背上,他知道王謙完了,姚蘭也完了。從姚蘭此時對王謙瘋狂的情緒上來,他與姚蘭的事情也完蛋了。他意識到姚蘭從來就沒有從對王謙的愛的陰影中掙扎出來,而以前看到的姚蘭的灑脫都不過是這個女子展現給世人的假面具而已。此時,彭偉倒感覺自己得到解脫,他終于明白姚蘭這種女人根本就不可能和他走在一起,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是一類人。
“姚蘭,有什么能幫助你的,請說吧!”彭偉說。
姚蘭沉默了許久,然后抬起頭,用期盼的語氣說:“彭偉,你比我聰明,你主意多。你幫我想個辦法,我要救他,要救他。”
“這——,”彭偉沉吟道,“按道理你應該比我更懂得這方面的門道,你就是干這個的。我對這種事情完全是個外門漢。”
“你有能力,我相信你。你是天才,知道如何做!”姚蘭懇切地說。
“姚蘭,”彭偉扣著腦袋說,“你認為王謙有翻案的可能嗎?”
“我不知道,也許有!”
“也許有把!”彭偉沉吟了一下,“你看過王謙殺人的材料嗎?”
“我看過,前年,我曾通過朋友幫助調過他案子的資料。”
“以你檢察官辦了這么多案子的經驗來看,他殺人是真還是假?”
姚蘭沉默不語了,她無話可說,彭偉的話戳到她的致命傷口上。
“我們都很清楚王謙殺人的事實不能推翻。這種情況下我們還能做什么?我想我們只能做一些外圍的工作,替他減輕一些罪名而已。我想這個你比我清楚的多。”
“如果推不翻殺人的罪名王謙就沒救了。”姚蘭開始流淚,她掏出面巾紙擦拭淚痕。
“難道就不能爭取判個緩刑嗎?”
“緩刑?難啊!彭偉,他殺了一個,重傷兩個啊!我該怎么救他啊!”姚蘭痛苦地哀號。
“先別想怎么救她了,你應該先給王謙找了律師。還有,既然你在公檢法干,最好找熟人托關系吧,現在只能指望這個了。”
張曉凡在北京的日子過得挺不錯。她現在已經是北京正明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在北京也小有名氣了,在北京公檢法認識了不少人。她大學的戀情在畢業后并沒有持續下去,現在她有了新的男朋友,在法院工作。這天下午她接到姚蘭從南方打給她的電話,要求來北京看她。說飛機半個小時后就起飛,讓她到機場接她。
張曉凡自從畢業后僅僅和姚蘭見過一面,還是她出差到南方的時候專程看了她。張曉凡知道姚蘭的個性,任何事情從來都是壓在心里,不愿說出來。另外,她知道姚蘭做事的風格總是按部就班,計劃周詳。但這次她很奇怪姚蘭這么急切地想見她,像是有什么要命的事情一樣。
張曉凡在機場等了半個鐘頭終于等到姚蘭從出口走了出來,姚蘭一身的便裝,上身夾克,下身牛仔褲,穿的旅游鞋,頭發被胡亂扎成一個馬尾,素面朝天,毫無修飾。張曉凡上前擁抱住自己的好朋友,濃烈地表達自己對朋友的歡迎,但她卻只從姚蘭強裝的笑容中得到無數個問號。
“怎么了?姚蘭,你臉色怎么這么難看,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