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映照著竹林,處處泛著金燦燦的光,和風緩拂竹葉,發出裊裊輕音。施屠龍正和南宮修端坐在林蔭下閑聊,見他走來,拈髯笑道:“雁兒,昨晚你使的補天劍法,再練上一練!”
聽師尊提起補天劍法,卓南雁心底登時一振,當下凝神思索片刻,便揮劍練起。說來也怪,他只需將心神與長劍合而為一,腦海中那些奇異的劍招影像便流水般涌出,瞬間便進入心無旁鶩、人劍合一的奇妙境界。
“怪啊!”南宮馨見他劍招流暢自若,忍不住嘆道,“爺爺,看他運劍如風,便似將這劍法練了數年一般。”南宮修白眉掀動,道:“劍狂臨終前妙悟天道,他使的不知是什么奇怪法門,竟似將劍意注入了南雁的心魂之中,使其不習而明!”
卓南雁出了無極諸天陣后,心內雖也時時閃過這些奇異劍影,但一直不明所以,昨晚雖仗此反敗為勝,卻也只是一知半解,直到此刻,他才依著腦內的劍意從頭至尾地施展出來。一套劍法練罷,卓南雁只覺渾身勁氣流轉,竟覺無限暢快。
施屠龍眸內精光流動,卻道:“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南宮修微微點頭:“使得卻也著實不賴了,不然怎能嚇退南宮參那廝!”卓南雁急忙請教其詳。施屠龍冷笑道:“當真動手,未必你便能勝了那南宮參。只是這廝當日吃過補天神劍的大虧,才給你嚇退!”
卓南雁一凜,想起當年厲潑瘋曾施出一招似是而非的補天劍招嚇退了海老怪,忍不住道:“補天劍法必是威力絕大,敗在這劍法之下的人,總不免心驚肉跳。”施屠龍點頭道:“但你只通劍意,不明劍理,仍不能臻至上乘,好在咱這里還有修老!”
“無往不復,生生不息,”南宮修拈髯笑道,“老朽不才,當日蒙令尊卓盟主瞧得起,曾在一處推研過數日劍法。”原來當日卓藏鋒的補天劍法初成之后,游劍江湖,行至此處,與南宮修相交。南宮修武功修為雖不及卓藏鋒,但出身劍陣世家,眼界頗高,曾跟卓藏鋒論劍月余,助他將劍法臻至完善,是以對太和補天劍法頗為明了。
卓南雁曾聽易絕邵穎達說起過父親的補天劍法,當時易絕以易劍,便說過“無往不復,生生不息”之理,只是那時他未能多加領悟。這時聽得南宮修提及,登時大喜過望,忙虛心請教。南宮修笑道:“令尊的太和補天劍法大半得自《易經》,其劍理分為乾、變、復、和四大要義”卓南雁身心一震,雙眸閃亮,只覺南宮修所說,正是自己百思不解的劍法至理,忙拱手行禮,道:“請老先生指點!”
“如何談得上指點,這些話都是當年令尊所悟,老朽不過轉述給你罷了!”南宮修手撫白須,微微一笑,才道,“先說這個乾字,令尊的補天劍法最初全由《易經》中的乾卦得來,所謂‘夫乾,天下之至健也’,說的便是這個乾卦之理!”卓南雁精研易學多日,聽后眼前一亮,忍不住道:“這便是《彖》上說的道理:‘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
施屠龍嘿了一聲,笑道:“瞧來邵老倒沒有白費工夫!”南宮修也點頭道:“公子既然跟易絕邵穎達學過易學,再來領悟這補天劍法的劍理,便是水到渠成,順當得多。”他折下一根竹枝,順手揮灑,施出幾招補天劍去的劍招,口中道,“乾者,天也。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補天劍法的劍理仿效天象,處處要展露自強剛健的乾天之象”
他年老體衰,竹枝上的劍招使得緩之又緩,但卓南雁和施屠龍都是全神貫注,越瞧越覺味道無窮。
南宮修又道:“補天四義中的‘變’字,乃是指生生不息的變化,所謂‘變動不居,周流六虛’,補天劍法每一招的劍意和勁道,都要順勢而變,正是‘剛柔相抵,變在其中矣’!昨晚公子力戰南宮參,劍勁流轉如意,劍意大氣磅礴,對這乾、變二義,可說是不學自通!”
卓南雁怔怔地道:“慚愧,慚愧,晚輩昨日只是碰巧使得似模似樣,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嗯,剛柔相抵,變在其中矣”凝神思索其中精義,竟似癡了一般。
“這乾、變兩義深蘊在劍法之中,公子應機而悟,原也不奇!但下面的‘復’、‘和’之理,就深奧許多了!”南宮修將手中的竹枝畫了三個圈子,老眼內精芒乍閃,“公子昨晚施出的這招‘生生不息’,雖然意蘊剛勁,可惜未能領悟‘無往不復’的道理,只求劍意籠罩天地,使劍氣催到極限,反而生出了破綻,讓南宮參乘機逃脫。”
卓南雁心中一震,道:“劍氣催到極限,反而生出了破綻?”久久不語的施屠龍忽道:“亢龍有悔!”南宮修笑道:“正是,龍飛上了天,本來很好,但若直飛到最高重,再也無處可升,便會有憂患這便是乾卦上九爻‘亢龍有悔’的道理!”
“亢龍有悔,否極泰來!”卓南雁雙眸耀彩,拍掌叫道,“盛衰都在相互轉化。劍勢攻到最盛便會向弱轉化,生出弱的破綻;而守到極致時,弱中便又會蘊出最凌厲的反擊!”南宮修雪白的胡子突突抖動:“說得好,正是此理。《彖》中說:‘復,其見天地之心乎?’這便是補天劍法中的復字要訣!”
他說得心緒激動,不免呼呼發喘,沉了沉,才道:“太和所謂道!補天劍法中的‘和’之精義,乃是令尊最后領悟的!《彖》曰:‘保合太和乃利貞。’這種太和之道,乃是宇宙中最為圓融沖和的狀態。此劍法所名的‘補天’,便是說依此太和之理,使天地萬物回復圓融之態!”
“好!”施屠龍也拍掌道,“怪不得我初識卓教主時,只覺他劍法不過氣勢磅礴,但到了他在四海歸心盟會上橫掃群雄時,劍上已是一番圓融無礙的氣象了,那便是這太和之道吧!”他越說越是激昂,驀地仰天長嘯,“好一番太和境界!”嘯聲穿云裂石,震得四下里竹葉颯颯飄落。
卓南雁更是雙眸發亮,似乎看到了一個從未想見的境界,大張著嘴,愣愣地竟說不出話來。
南宮馨見他癡癡呆呆,忍不住叫道:“喂,你發什么呆?”伸手一扯他衣袖,卻陡覺一股剛猛的勁氣自他身上蕩來。南宮馨嬌軀劇震,“啊”的一聲嬌呼。卓南雁這才從沉思中驚醒,順勢拉住她的小手,笑道:“哎喲,我聽得入迷,抱歉之至!”轉頭對南宮修道,“這么說,乾、變、復、和,這補天四義乃是由淺入深之道了?”
南宮修老眼內精芒吞吐,幽幽地道:“補天劍法由遵循天象的剛健之理開始,練到最后,運劍之際,須得純是一種太和之象,劍法才至上乘。但乾、變、復、和的四義,卻是交互為用的!”
“正是,正是!”卓南雁心中一震,道,“我怎地這般蠢,這四義該是一個圓,而非一條線!”霎時間眼前無數劍影、劍意澎湃而來,不由閉上雙目,緩緩坐下。
南宮馨見他剎那間便似老僧入定般地呆坐當地,泥塑木雕般動也不動,不由心下生奇,道:“爺爺,他又在做什么?”南宮修卻跟施屠龍對望一眼,拈髯笑道:“你看不出嗎?他在練劍!”南宮馨年紀雖幼,卻是冰雪聰明,嬌軀一震,立時明白,點頭輕語:“最上乘的劍法不是用手練的,該當用心體悟!”南宮修“呵呵”一笑,跟施屠龍并肩向林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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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南雁靜靜端坐,補天劍法一招招的劍勢在眼前忽快忽慢地接連閃現。他這時心如明鏡,神識卻無比得靈明清凈,劍招和易理相互印證,腦中猶如鳶飛魚躍,氣象萬千。“大哉乾元”、“剛柔相抵,變在其中”、“無往不復”、“保合太和”這些補天劍法的劍理要義,也隨著劍招在腦中交互閃過,最終諸般劍意漸漸歸于一種圓轉沖和的玄妙意境。
他心頭忽然涌出一種難以喻的喜悅,仰天一聲長嘯,驀地騰身而起,已將苦參多時的補天劍法施展開來。威勝長劍紅芒暴吐,但見碧森森的竹林之中,紅色劍影縱橫奔涌。初時只是一道淡淡的紅光,漸漸地紅影愈來愈盛,竟似鋪天蓋地,要將周遭的青竹翠色吞噬一般。
一套劍法練罷,收劍凝立,但見四周竹葉瀟瀟亂飛,猶如滿空綠蝶漫舞,悠悠蕩蕩地圍著他不住起伏。
竹葉紛紛飄落,迎面卻現出一張嫵媚溫柔的臉孔,笑道:“當真好劍法!”正是南宮馨。卓南雁忽然“咦”了一聲,這時才發現暮靄沉沉,左右環顧,卻不見師尊和南宮修。
卓南雁這時仍覺身上真氣澎湃,舒暢難,原來自己這一坐,竟直坐了大半日,忍不住道:“小妹一直在這里嗎?咦,師尊他們去了哪里?”南宮馨道:“施老和爺爺早回去啦!我見你一個人兒在此入定,生怕有什么野獸過來搗亂,便時不時地過來瞧瞧!”說著不由玉靨泛紅,原來她放心不下,一直在林邊靜靜守候,這時卻不愿明。
“多謝小妹子!”卓南雁卻哈哈一笑,“便有什么毒蛇猛獸近前,也是白白送死!”兩人說說笑笑,一起回屋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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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人靜,卓南雁和施屠龍對坐屋中。桌上棋枰間還擺著一局殘棋。但施屠龍沉甸甸的目光卻凝在手中那頑鐵般烏黑閃亮的圓輪上。那正是天下人只聞其名、夢寐以求的修真至寶天罡輪。
半晌,施屠龍卻才一嘆:“這天罡輪確是古怪,我跟修老揣摩了大半日,仍是未能看破其中的奧秘!”他伸手摩挲著黑黝黝的鐵輪,沉吟道,“聽修老說,此寶是三國時隱居天柱山的修道人左慈所鑄,并親手埋于天柱山。”
“原來真是三國時的那位神仙左慈,”卓南雁雙眸一亮,道,“那這寶貝豈非已有幾百年啦?”施屠龍點頭道:“正是。相傳左慈曾隱居天柱山修道,至今其煉丹臺猶存。后來凌虛公在修建諸天陣的無極天時,掘出此寶,便將之珍藏于無極銅殿內此事也載于凌虛公的筆札內。但瞧來南宮笙進入無極銅殿后,卻未能找到此寶。”
他額上又現出刀刻般的皺紋,道:“此輪共分三層,分刻五行、八卦和乾坤十二爻辰,背面還刻有二十八宿的星相。三層輪盤轉動,便現出不同組合,當真各具妙蘊”說著撥弄著手中的鐵輪,緩緩地道,“修老曾說,此輪內蘊藏一絕大玄奧,連當年的凌虛公也不能破解。但令尊卻能以道家收魄妙法,藏神魂影像和純厚真氣于其中一十七載,也算古往今來一大奇事啦!”
卓南雁沉沉點頭:“父親臨終前能得到此寶,確是福緣深厚。若非這道家至寶,只怕我也無緣親睹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施屠龍目光探注,似要把那鐵輪熔化一般,點頭道:“這輪寶的奧秘,天下怕只有‘風云八修’中的易絕邵穎達或能領悟。你暫且珍藏,來日再尋邵老破解此中奧妙!”卓南雁“嗯”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將天罡輪收入懷中。
施屠龍寒凜凜的目光在他臉上一轉,忽地笑道:“很好,你體悟補天劍法一日,果然有些長進!”卓南雁老老實實地道:“許多地方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施屠龍道:“當真要練到卓教主那般的太和劍意,還須經年累月的苦修!”他說著悠然一笑,撥開棋枰上的棋子,“卻不知一別多日,你的棋藝有何長進?”施屠龍壯年時因貪棋誤事,曾戒棋多載,也只有見到卓南雁這得意弟子,才生出紋枰之興。
卓南雁知道師尊要考究自己的棋藝,也是大喜過望。師徒二人擺布棋枰,燈下落子,便手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