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雪亭哈哈大笑:“縱使今日你是大勝,縱使你是天下第一,但與十方古今,橫豎虛空相比,這又算得什么?只這虛名浮念,終究讓你與天道至理擦肩而過!”完顏亨眼中利芒閃爍,喘息道:“住口!”驀地左掌一揚,便向羅雪亭拍來。羅雪亭揮掌相迎,兩掌相交,羅雪亭身子倒縱丈余,一口鮮血便吐了出來。完顏亨哈哈狂笑:“你瞧,赫赫威名的‘獅堂雪冷’在我這天下第一人手中,竟是如此不堪一擊!”掌上勁氣彌漫,又當頭劈下。
“且慢!”卓南雁大喝聲中,騰身躍起,長劍疾飛,奮力迎上。陡覺一股大力劈面撞來,“咳”的一響,長劍斷為兩截,他全身氣血翻涌,急退三步,卻才拿樁站穩。“是你這小子!”完顏亨見他竟能接下自己這剛猛的掌力,微微一怔,精光流溢的眸子緊緊盯著卓南雁,沉聲道,“你不識心性,卻強修天衣真氣,不出十日,便會功力盡廢!”
卓南雁仰頭哈哈一笑,昂然道:“大丈夫行止坦蕩,問心無愧,便是立時死了,又有何懼!”完顏亨森然道:“問心無愧?你私下栽贓,還配得上‘大丈夫’這三個字么?”眼芒電閃,峰頂立時寒氣逼人。卓南雁暗道:“這會兒我說什么他也是不信!嘿,生死之際,又何必說那許多廢話!”心中驀地涌出一股悲憤之意,踏上一步,挺胸笑道,“芮王爺,今晚你連戰兩大高手,卓南雁本不該乘人之危,但風雷堡眾叔伯的大仇,卻是不得不報!”
完顏亨眼神冷得駭人,道:“你竟敢挑戰本王?”卓南雁目光絲毫不讓,如刀如劍地跟他直直對視,道:“你曾救我兩次,我非忘恩負義之人,但風雷堡百十條性命的血海深仇,卻不能一筆勾銷!”說話之間,忘憂心法已然展開,渾身真氣鼓蕩待發。完顏亨一字字地道:“即便是連戰兩大高手,本王這會兒要取你性命,也是易如反掌!”羅雪亭喘息著立起身來,喝道:“姓卓的混蛋小子,來日方長!你奶奶的年紀輕輕何必莽莽撞撞地送了小命!豈不聞大丈夫留其身‘將以有所為也’!”
“生死攸關,卻才有趣!”卓南雁心底給一股倔強之氣籠罩,卻嘿嘿地笑了起來,“芮王爺想必不知,我自見到你的第一眼起,便想著有朝一日,能跟王爺堂堂正正地打上一仗!”完顏亨聽他笑得酣暢,蹙眉道:“你這小子,當真比你爹還要怪異!好,今日本王便送你歸西!”聲音才落,身子陡然突地一抖,口角溢出一絲血來。
“納命來吧!”完顏亨似乎不愿再耽擱一刻,竟不顧長幼之分,左掌疾探,便向卓南雁頭頂擊到。卓南雁渾身氣勁勃發,身形斜飛而起,竟然不避不讓,一招“玉碎勢”,直向完顏亨心口印來。羅雪亭不由雙目一亮,暗道:“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端的妙招!”
完顏亨長眉乍揚,左臂順勢斜壓,便似早就等在那里一般,正搭在卓南雁的右小臂上。卓南雁跟他臂膀交接,陡覺渾身如遭電擊,右臂更是痛入骨髓,但丹田里迅即涌上一股澎湃真氣,身子一晃,竟未跌到。他知道跟完顏亨這絕世無雙的高手對敵,心思里面一絲喜、怒、憂、懼的渣滓都有不得,當下毫不思索地合身撲上。
這一撲暗含撲、閃、縱、拿四種身法,正是忘憂劍法之中的精妙招數“貴妃救局。”相傳當年唐玄宗與人下棋,旁觀的楊貴妃眼見皇帝的棋形勢岌岌可危,情急生智,便故意縱出懷中的獅子貓擾亂棋盤。后來沖凝真人借此典故,創出這解困救危、以攻為守的妙招。這時卓南雁掌上化指如劍,疾刺完顏亨腹下關元穴,竟仍是絲毫不讓地力爭先手。完顏亨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招中妙意,心內也不禁喝彩,身子倏忽疾閃,鬼魅般地欺到他身后,掌影飄忽,直向卓南雁背后命門穴按去。連番激戰之下,完顏亨的身手兀自灑脫飄逸。
卓南雁忘憂心法展開,心神籠罩四方,完顏亨神出鬼沒的身法他雖然難望項背,但心識卻感受得清清楚楚,當下頭也不回地反腿踢出。完顏亨這一掌快若電閃,但卓南雁神龍擺尾般的一腿卻不管不顧地向他胸前踢到。完顏亨的鐵掌若再向前進擊,雖能要了卓南雁的性命,但只怕胸前便會給卓南雁端端正正地踏上一個足印。
完顏亨自詡身為剛剛戰勝兩大絕頂高手的“天下第一人”,豈能給一個后生晚輩在胸前的白襟上踏出一個足印?當下他沉聲低嘯,身子疾轉,避開了這一腿。這微微一轉,卓南雁便已死里逃生。
兩人瞬息之間,一個運掌如電,一個出腿如風,連過八招。八招之間,卓南雁均是命懸一發,卻均仗著以攻為守的老招法,逼得完顏亨在間不容發之間變招。饒是羅雪亭武功絕頂,也不由看得又驚又急。陡聞完顏亨冷笑一聲,急攻的鐵掌驟然一落,已抹在卓南雁疾蹬過來的腿上。兩人腿掌交擊,卓南雁忽地悶哼一聲,身子順勢急滾出去。
完顏亨跟他雙腿連環交擊,忽覺腹中內息翻涌,渾身大氣鼓蕩,竟有約束不住之狀,當下片刻不敢耽擱,身子如影隨形地搶上,揮掌便向卓南雁后腦擊去。羅雪亭瞠目喝道:“住手!”要待相助,但適才連以自身真氣催化三昧真火,功力劇損之下竟是身法凝滯,眼瞅著便已不及。
哪知卓南雁的身子忽地在地上一蜷一抖,金鯉躍波般地斜飛而起,使的正是流動品中“如轉丸珠”的身法,雙掌交錯揮出,卻是六陽斷玉掌中的無爭勢。羅雪亭疾奔的身形登時頓住,眼見卓南雁誘敵之招使得巧之又巧,不由揚聲叫好。完顏亨只求奮力斃敵,大意之下胸前門戶大開,要待閃避招架,已然不及。當下鐵掌絲毫不停,仍舊擊向卓南雁的頭頂,倉促應變,仍是后發先至。
羅雪亭瞧見他二人竟是個兩敗俱傷之局,驚得揚眉再叫:“不可!”
兩人的掌勢同時頓住,卓南雁的雙掌凝在完顏亨胸前寸余,完顏亨的右掌卻幾乎貼在卓南雁的頭頂。兩人的掌力竟全在最后關頭凝而不發。峰頂沒有一絲風,二人的衣襟頭發卻在微微抖動,這一刻靜得要死,似乎那簌簌飛旋的雪花都凝在了空中。
微微一沉,卓南雁才道:“為何不下手?”完顏亨幽幽道:“無論如何,令尊卓藏鋒都是完顏亨一生之中惟一的朋友!我若殺你,九泉之下。終是無顏見他!”說著目光閃爍,直盯著他道,“你卻為何也不下手?”卓南雁目光凜然,冷冷道:“你救過我兩次!無論如何,我也要饒你一次!”
兩人刀劍般的目光緊緊交鎖,完顏亨忍不住呵呵低笑:“我雖救你兩番,但你也救過婷兒兩次,這恩怨早就一筆勾銷,你也不必念念不忘!我完顏亨縱橫天下,幾曾讓個后輩小子饒過性命!”猛然“咳咳”兩聲,鮮血順著口角汩汩流出,經脈中更覺真氣亂竄,似覺已有走火入魔之相。
他霍地挺身而起,神色間又多了些許癲狂之意,仰天一聲悲嘯,滿山皆聞。喝道:“天下之人,都想要我完顏亨的性命!我終究是難逃一死,你是我父女挑得的佳婿,今日死在你手中,也算不錯!”說到這里,嘴里竟又噴出一口血來。卓南雁聽他語音悲苦,登時怔住,鐵掌顫抖,竟是難以落下。
猛聽得有人高叫一聲:“爹爹!”卻是完顏婷飛身趕來。適才她疾步猛沖,卻露了行跡,給山腰間的侍衛發覺,一番廝殺,這時才沖破攔阻,趕到近前。她身后還綴著十幾個手擎火把的大內侍衛,卻給余孤天長劍翻飛,刺得不敢近前。卓南雁瞥見火光下完顏婷那凄然的眼神,霎時心中酸苦,手掌緩緩落下,黯然道:“婷兒,是你!”
“是我!”完顏婷的眼中似要噴出火來,顫聲道,“你你還想乘人之危,來刺殺我爹爹?”卓南雁幾乎不敢看她的眼睛,低聲道:“婷兒,我確是萬分對你不住!但那書房中的咒饜”
“這時候還提這個,真真好沒意思!”完顏婷卻笑起來,笑聲忽地輕柔起來,“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我一直夢想著長大之后,會有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來跟我生死與共,卻料不到我要與之生死與共的人,竟是個奸毒猥瑣的小人!”她聲音柔柔的,但眾人聽在耳中,卻全覺得慘厲無比。卓南雁聽得那柔媚的笑聲,更是回想起當初完顏婷仰在自己懷中,問自己敢不敢依著女真舊俗將她偷了來,做她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霎時他心內痛如滴血,暗道:“不錯,不管如何,我終究是傷了她的心!她這一輩子都會恨我入骨!”
“郡主,跟他哪來這許多廢話!”余孤天酸溜溜得大喝一聲,連人帶劍,向卓南雁疾撲來。卓南雁見他滿目盡紅,心中陡地騰起一股怒氣:“我對不住的是婷兒,卻不是你!你縱然對她有情,卻也不必三番五次非要殺我而后快!”右掌才要抬起招架,忽覺小臂劇痛無比,知道適才跟完顏亨那一記硬招硬碰,已傷了筋骨。
電光石火之間,余孤天的長劍已經分心刺到,這時卓南雁胸中悲愁橫亙,憋悶無比,眼見劍到,不由目射電光,瞪視著余孤天,驀地大吼了一聲,宛若憑空打了個霹靂。余孤無心神一震之間,卓南雁翻掌拍出,正擊在劍身上,一股勁氣猶如怒潮般自劍上涌去。余孤天給他厲電般的眼神打上,心底豪氣頓失,被卓南雁內勁驟然突襲,不由手臂酸麻。卓南雁乘他一愣之間,左掌輕揮,一招“手把芙蓉”,輕巧無比地便將長劍奪下。長劍入手,只覺寒氣逼人,竟是自己當日自雄獅堂得來的辟魔神劍。
余孤天的武功原只比他稍有不如,但適才給他奮聲厲喝之下,膽氣盡失,轉瞬之間,已然著道。當著完顏婷和完顏亨的面,一招之間便丟了兵刃,余孤天自是羞憤欲死,低吼一聲,掌上勁氣勃發,攝血離魂抓的魔功已提至十成。
便在此時,忽聽得喊殺之聲大振,無數火把滿山遍野地自山下向峰頂涌來。卻不知是誰調來了大批金國官軍。仆散騰大敗遠遁,“厚土刀”佟廣等四大弟子又被卓南雁刺傷,峰頂的眾侍衛群龍無首,全畏縮在一旁不敢上前。這時聽得官軍叫嚷,眾侍衛才精神大振,揮刀舞劍吶喊沖上。
余孤天的眼里只有卓南雁,虎吼聲中,正待撲上,猛覺脖領一緊,已被完顏亨一把抓起。“何必爭這一時意氣!”完顏亨低喝聲中,身子疾轉,反手又將女兒提起,也不見他如何舉步疾奔,只兩三個大步邁出,便遠遠飄出數丈。
“厚土刀”佟廣等人這時才悻悻趕到。眼見追之不及,“厚土刀”佟廣咬牙喝道:“放箭!”立時亂箭齊發,嗖嗖地自后向完顏亨射到。火把光芒下,眼瞅著羽箭便要射到完顏亨背心,猛見他人影疾晃,身子閃電般縱出,竟比勁矢還快了數倍。那一陣亂箭撲簌簌地全插在地上。在眾侍衛官軍心中,龍驤樓主完顏亨本就是半人半神的圣者,這時見他露了這手神功,全驚得果在當場,只見完顏亨攜了二人,兀自快如鬼魅,倏忽幾閃,便即不見。
“傻小子,咱們也走!”羅雪亭眼見卓南雁的辟魔劍疾舞如飛,將一群侍衛打得東倒西歪,忙喝了一聲,飛身過來拉住他的手,騰身縱起。這時眾官軍侍衛已四處圍上,兩人齊聲長嘯,自人群中疾插過去,一路只聽叮叮當當、哎喲啊呀的兵刃墜地和侍衛慘叫之聲連綿不絕,二人的身影轉瞬間已消逝在深邃的夜色之中。
卓南雁和羅雪亭內力交互貫注,踏在積雪之上,竟不留一絲痕跡。這翠鶴山的西麓與深廣的西山連綿一處,那西山虎臥龍盤,群山起伏,兩人向西闖出重圍,恰如虎入深山。眾侍衛追得片刻,便失去了他們的蹤跡。兩人一口氣疾奔出幾十里,才在一處陡峭的巨巖下穩住身子。羅雪亭喘息了兩聲,忽地軟倒在地。卓南雁連忙上前扶住,道:“羅堂主,您傷在何處?”
“談不上傷在何處,咳咳,”羅雪亭在冰冷的地上盤膝而坐,干咳兩聲才苦笑道,“奇經八脈傷了十余處,這條性命能不能保住,卻還難說得緊!”卓南雁本當他激戰之后內力耗損,聽他這么一說,才大吃一驚。卻聽羅雪亭呵呵笑道:“完顏亨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激戰之時無端吐血,顯然是體內潛有奇毒。可他偏偏趕來激戰,適才強運天衣真氣,與我的三味真火交擊數次,雖然大勝,但他五臟盡傷,離著歸西那一刻也為時不遠啦!”他說著眼中忽地掃過一絲悵然,緩緩搖頭道,“本來以他的武功,只需避而不戰,覓地精修,不出月余,有什么奇毒也盡可除去。”
他本與完顏亨誓不兩立,但說到這死對頭命不久矣之時,語音竟是無限蕭索惋惜。卓南雁心中也是一沉,幽幽地道:“完顏亨決不會躲起來,無論到了何時,他都定會來應戰!”猛覺胸口作痛,不由悶哼了一聲,原來激戰多時,給葉天候射中的傷處發作,鮮血汩汩地滲出來。
羅雪亭轉頭望著他道:“你的傷卻也不輕,胸口這處箭傷,須得立時運功靜養!稍有耽擱,便會纏綿難愈!”卓南雁目光一閃,正要語,忽聽身后傳來一聲輕笑:“是嗎?這一箭瞧來還是射得輕了!”
一道火光疾飛過來,正插在巨巖旁的一棵老樹上,卻是一根熊熊燃燒的火把。跳耀的火光將前方丈余照得通紅,只見一人自遠處踏著積雪漫步踱來,神色悠然,正是葉天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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