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亨口中酒浪不止,轉頭便向眾侍衛噴去。蒲察怒等人嚇得肝膽盡裂,紛紛躲避。兩個手持銀鏈的侍衛閃避不及,給酒浪拍中心口,登時慘哼倒地。便在此時,人影倏閃,卻是百里淳閃電般撲到,乘著完顏亨背后空門大開之際,雙掌直向他后背疾推過去。
身為龍吟四老之一,百里淳眼光自是高人一籌,廳中眾人早被完顏亨驚世駭俗的神功鎮住,但他卻因適才完顏亨最后的長笑之聲忽然一衰,發覺完顏亨的內力終究被藥酒擾了一下,此時完顏亨狂噴酒浪,其實也是運氣療毒的一門奇功,若是任由完顏亨將毒酒盡數逼出,功力盡復,那他百里淳便死無葬身之地了。此時正是力搏完顏亨的最后良機,這一招“搏浪奮錐”也使盡了百里淳的畢生功力。
完顏亨全身勁氣正凝聚腹內,猛覺背后勁風撲來,不由心中一冷:“終究是讓百里淳這老兒看出了端倪!”身子拼力前傾,便待卸去他掌上勁力,猛地青影疾晃,一人飛撲而上,擋在完顏亨身前,正是鐘離軒。他適才被百里淳制住胸前要穴,又吃了散功毒酒,雙臂全不能動,但眼力見識卻高出卓南雁、余孤天等人甚多,早瞧出了完顏亨正在運功逼毒的緊要時刻,眼見百里淳一動,立知其意,仗著雙腿上輕功仍存,舍身撲到。只聽得格格聲響,百里淳這招開碑裂石的雙撞掌正拍在他胸前。鐘離軒胸前骨骼盡碎,五臟皆裂,一口鮮血,全噴在了百里淳身上。
但經此一擋,完顏亨已噴盡腹中毒酒,猛然回身,瞧見舍身相救的鐘離軒氣息已絕,不由目眥盡裂,鐵掌疾探,便向百里淳抓來。這一抓瞧上去全無任何花哨,只是堂堂正正、平平常常的一抓。偏偏這一抓在百里淳眼中瞧來,如同巨鵬天降,似乎頭頂上的空氣全被這一抓吸干了,他愕然后退,卻發覺自己已無退路。
完顏亨鯤鵬鼓翼般的大手陡然在百里淳頭頂凝住,聲音沉實平緩得令人心悸:“任你如何負我,我本也不會斬殺龍驤樓舊人,但今日若不殺你,只怕鐘離軒死不瞑目!”百里淳乘他開口說話之際,身子飄若鬼火,連變十七八種精妙身法,卻發覺四周疾風亂嘯,自己急變的身形全被那激蕩的掌風籠住。他心中升起一陣徹骨的寒意:“我在龍吟壇中這多年,身法武功早全在他心中了!”完顏亨話音一落,鐵掌陡然按下。百里淳魂飛魄散,要待嘶叫,忽覺胸中憋悶無比,跟著便聽到了自己頭骨碎裂的聲音。
完顏亨以毒酒擊昏耶律瀚海,鐘離軒舍身救主,再到完顏亨掌斃百里淳,這全不過是片刻工夫的事。眾人待瞧見百里淳直挺挺地栽倒,心底才齊齊閃過幾個字眼:“滄海橫流!”完顏婷瞧得珠淚盈眶,心內熱血飛涌:“父王還是天下無敵的龍驤樓主!”燕老鬼身子顫抖,挺身而起,高聲叫道:“殺得好,殺得好!”話音未落,忽見完顏亨身子一顫,口中吐出一口血來。完顏婷不由驚叫一聲。
“好藥!”完顏亨揚起血跡斑斑的臉孔,目光在女兒身上一掃,才對燕老鬼緩緩道,“你護好婷兒!”跟著目光又落在完顏婷身上。往日不可一世的完顏亨這時的目光竟是慈和之極,全是慈父撫摸愛女的目光。卓南雁自入龍驤樓那一刻起,便一門心思地要扳倒完顏亨,在鳳鳴壇那間幽暗的小屋中,更跟葉天候密謀多次,只盼著“以亮制亨”之策早早成功。但這一刻如此突兀地忽然降臨,卓南雁心底卻沒什么歡喜。他抬頭見完顏亨臉上深刻于肌骨之中的無奈和落寞,竟覺一陣惻然,不由跨上一步,昂然道:“我自會讓婷兒毫發無損!”
“你們聽著,”完顏亨卻不看他,目光掃視著數十位要沖進廳中相助的龍驤樓武士,沉聲道,“圣旨如山,不得違抗!今日之事,全是我完顏亨一家之事,是非過錯,全由我完顏亨一家承擔!有敢對抗大內侍衛者,便是陷我于不忠不義!”龍驤樓威震天下這多年,堂外的龍驤武士人數雖少,卻全是一等一的江湖高手。這些人素來視完顏亨如神明,本待沖進去相助,但這會兒聽得這聲色俱厲的語,不由面面相覷,粘住步子不敢稍動。“樓主”燕老鬼長吸了一口氣,眼中不禁老淚滂沱。卓南雁也是心中一動:“龍驤樓是完顏亨半生心血,今夜他寧肯一家玉碎,卻也要讓這龍驤樓留在大金!”
這時完顏亨的目光已冷冷落在蒲察怒的臉上。蒲察怒先前見他收拾耶律瀚海,掌斃百里淳,便如龍戲蝦蟆,不由雙腿發顫,待見他忽然又口吐黑血,心底才沉實一些:“耶律瀚海的毒藥終究厲害,以完顏亨之能,一時也是難以盡除!”他將大刀一橫,喝道:“布陣!”驚急之下,聲音還是有些發顫。他身側的師兄弟“銳金刀”夾谷堅、“寒水刀”童千波、“厚土刀”佟廣和“青木刀”阿典達各自沉聲低嘯,刀光閃爍之間,身形游走,各依金木水火土的陰陽五行之位守緊門戶,隱然便是“天刀門”絕殺大陣五行天刀陣。
完顏亨卻仰頭望天,驀地悲聲長吟:“苦我怨氣兮浩于長空”聲若老龍蒼吟,吟聲未絕,他身子陡地拔起,自廳中眾人頭頂急掠而過,半空之中探手一抓,已將驚愕無比的余孤天抓在手中。眾人才聽到他口中呼到那個“空”字,他已如怒鷹橫空,穿廳而過。
“爹爹”完顏婷珠淚奔涌,縱聲長呼。完顏亨的人影卻早已鴻飛冥冥,繚亂的夜色里那一句“六合雖廣兮受之不容一”在數十丈外隱隱傳來,若喟若憤。眾人眼見他竟然不顧自己的女兒妻子,卻單單劫走了余孤天,心中無不驚訝非常。
“來人,”蒲察怒眼見完顏亨遁走,卻是長出了一口氣,“將郡主跟王府人等,全給我拿下了!”身后的大內侍衛如狼似虎地隨聲撲來。龍驤樓的諸多高手正自猶豫間,卻見人影閃動,數十侍衛已將完顏婷和卓南雁團團圍住。卓南雁大喝一聲:“擋我者死!”左掌連揮,將四五個持刀上前的侍衛震得遠遠跌出,右手拽住完顏婷,便往外闖。
“不得傷了婷郡主!”蒲察怒眼見卓南雁掌勢剛猛,嘶聲叫道,“咱兄弟來對付這小子!”五行天刀刀光閃爍,已齊齊向卓南雁身上卷來。卓南雁眼見他師兄弟五人刀法精奇,心下暗罵:“這五個家伙單打獨斗,都不足懼,但五人結成陣勢,一時倒難以破去!”
便在此時,忽聽有人陰惻惻一聲怪笑,一道青影疾撲向蒲察怒,身法快如鬼魅。五行天刀的陣勢依照五行生克之理而成,蒲察怒并不回身,他身側的“青木刀”阿典達、“銳金刀”夾谷堅雙刀盤旋,便向那道青影削去。哪知那人不避不讓,雙掌勁急如電地拍到了蒲察怒背后。蒲察怒一身精氣全放在對面的卓南雁身上,只當廳中再無旁的高手,哪知卻有人使出這等舍生忘死的招數,口中鮮血狂噴,胸腔內骨骼也不知斷了多少根。他憤然回頭,才瞧清暗算自己的竟是龍驤樓虎視壇主蕭別離。他要待回手出刀,卻覺全身的氣血瞬間全自背后傷處飛逝,接著他身子軟軟倒地。
原來蕭別離在婚宴中一直里外穿梭忙碌,耶律瀚海給他預備的毒酒卻沒空喝上幾杯,功力耗損不大。適才他被蒲察怒一刀砍中,隨即倒地裝死,這時乘其不備,奮起殘余勁力,雷霆一擊,終于襲殺了蒲察怒。與此同時,“噗噗”兩聲,“青木刀”阿典達和“銳金刀”夾谷堅那兩把刀也盡數插入了蕭別離腹中。蕭別離身子搖晃,鮮血自口中汩汩而出,卻回身向呆愣的完顏婷喝道:“郡主快走!”呆立在堂外的不少龍驤樓武士齊聲喝彩:“好掌法!”“蕭壇主是條漢子!”蕭別離腹中連中兩刀,猶自咧嘴大笑:“他砍老子一刀,老子還他兩掌!痛快,痛快!”“青木刀”阿典達等四人揮刀疾砍,將那笑聲硬生生斬斷。
卓南雁知道此時機不可失,揮手攬住完顏婷的纖腰,飛身躍起。兩人的大紅衣衫便如一片紅云,自眾侍衛頭頂飛掠出廳。完顏婷仍在痛哭:“爹爹,我們去尋爹爹!”卓南雁將她緊緊摟在懷中,道:“別怕,我帶你前去尋他!”兩個起落,已穿堂過院,飛縱到二道門前。門前幾個大內侍衛揮刀攔阻,全給他以重手法硬生生震翻在地,這時他情急拼命,下手狠辣,每個侍衛只中一掌便即吐血倒地。
“郡主快走!”卻見完顏婷的貼身侍衛黎獲這時已牽著追風紫疾奔而到,右手揮舞長鞭,身后卻還緊跟著七八匹駿馬。四五個大內侍衛要沖上攔阻,全被黎獲的長鞭擊倒。卓南雁疾步奔上,將完顏婷放上了追風紫,剛待縱身上馬,忽聽身后的黎獲悶哼一聲。卓南雁不及回頭,便覺一股陰柔之極的勁氣自后襲到,這暗勁如同潛流奔涌,無聲無息卻又剛猛無比。卓南雁心下大驚:“這頂尖高手是誰,出手如此陰毒?”一招“握手已違”,回身擊去。身后那人左掌一蕩,徑自拍向他腦頂,變招奇快,出手狠辣之極。卓南雁翻掌一格,掌腕交接,只覺渾身內力受震,這時才來得及瞧清那人面目,卻是耶律瀚海。
卓南雁眼角余光掃到黎獲身子僵硬地立在一旁,顯是已被點了穴道,心下一寒:“怎地忘了此人!”立時想起龍驤樓十余種逃生秘技中便有假死術,但凡身遭重險之時,多數龍驤士均會以假死術惑敵,適才蕭別離是如此,耶律瀚海想必也是如此。
“郡馬爺,還是留下來吧!”耶律瀚海沉聲低笑。適才他被完顏亨以毒酒擊昏,仗著內力高深,片刻便即轉醒,但他忌憚完顏亨了得,索性橫臥裝死,這時眼見卓南雁功力精純,自己這一記偷襲竟然無功,不由心下微驚,霎時雙手疾飛,或掌或抓,或拳或指,頃刻之間連換九般奇門武功,痛下殺手。卓南雁展開龍虎玄機掌,以柔克剛,每一招都在間不容發之間化開。耶律瀚海見他舉手之間將自己的九記奪命殺招破去,驚怒之下又有幾分狂喜,暗道:“這小子的武功竟似時時精進不止,難道這天衣真氣竟是如此靈驗?”沉聲低嘯之下,奮力狂攻,卓南雁幾次要抽身退走,卻全被他的如山掌影緊緊罩住。
便在此時,蒲察怒的四個師兄弟已齊齊奔出,撮口呼嘯之間,十幾個侍衛張弓搭箭,便要射出,但見耶律瀚海跟卓南雁人影交錯,便猶豫不決。猛聽有人一聲怒笑:“郡主速退!”卻是燕老鬼疾步掠出,大袖飛揚,將侍衛們震得東倒西歪,片刻工夫那十幾把弓箭便給他夾手奪過,震斷了拋散四處。龍吟四老之中,以他和鐘離軒的內功最為深厚。眼見完顏亨口噴毒酒,燕老鬼靈機一動,也將一壇烈酒狂灌入口,運功在腹中往來沖蕩多時,卻也化去了大部毒力。這時蒲察怒已死,五行天刀陣難以施展,“厚土刀”佟廣等四人聯手,堪堪跟他戰成平手。
卓南雁忽地冷笑道:“下毒、裝死、偷襲,前輩風范,委實高人一籌!”口中說話,忽地駢指如劍,“方如行義”、“圓如用智”、“動如逞才”、“靜如遂意”,連環四招,全是忘憂劍法中的精妙招數,這時給他以指劍功夫使出,威力絲毫不遜于鐵劍利刃。耶律瀚海正被他罵得老臉通紅,心神微分之際,拼力躲閃,但適才被完顏亨酒浪擊傷,內力運使不便,半張臉給卓南雁鐵指掃上,火辣辣得生痛。
“小賊好不歹毒!”耶律瀚海破口大罵,驀地身形電閃,欺到完顏婷馬前,揮掌便向她胸前抓去。完顏婷終究是個女孩,新婚之夜遭逢劇變,素來視若神人的老爹又受傷亡遁,這時她不禁若癡若呆,眼見耶律瀚海抓來,竟然不知躲閃。卓南雁大吃一驚,身子激射而上,喝道:“住手!”鐵掌疾向他背后按去,這一按了無聲息,卻是六陽斷玉掌中的玉碎勢。
“來得好!”耶律瀚海腳下飄然一轉,略微讓開掌勢,左掌已將完顏婷提起,便往卓南雁掌上撞去。卓南雁大吃一驚,拼力收掌,內力驟發驟收,猛覺胸口如遭巨錘轟擊,耶律瀚海的右掌卻如游魚般切了進來,正按在他小腹上。卓南雁一聲悶哼,身子便如風中稻草般疾飛了出去,半空之中,鮮血狂噴。只聽耶律瀚海沉聲低笑:“賊小子,老夫這截脈掌滋味如何?”
“雁郎”完顏婷嘶聲痛呼,這時才驚醒過來,回頭向耶律瀚海喝道,“狗賊,快放手!”揮掌便向他臉上摑去。耶律瀚海搖頭避開,笑道:“郡主莫慌,散人這便帶你進宮面圣!哎喲”卻是完顏婷驚怒之下連抓帶咬,弄得他狼狽不堪。耶律瀚海惱怒之下,揮指便向她肩井穴點去,忽覺身后勁風颯然掠至,勢道竟是渾厚至極。耶律瀚海大驚之下,不及回頭,挾著完顏婷飛身前躥,眼角余光掃見一個高大身影如影隨形地追來,卻是燕老鬼。
“郡主!”燕老鬼驀地瞠目大喝,“我寧可讓你死了,也不愿你給這奸賊拿去領功請賞!”揮掌便向完顏婷拍去。耶律瀚海大吃一驚,暗道:“這老家伙瘋瘋癲癲,當真一掌讓這丫頭香消玉殞,圣上怪罪,誰能擔當?”拼力使招“星移斗轉”,提著完顏婷的身子向旁一錯,但鐘離軒這一掌勢如風雷,仍是直劈到完顏婷肩頭。耶律瀚海猛覺一股暗勁自完顏婷肩頭傳來,登時臂膀酥麻,卻是已被燕老鬼的隔物傳功擊傷,大驚之下,忽覺手上一輕,完顏婷已被燕老鬼夾手奪過。
耶律瀚海憤聲罵道:“老而不死是為賊!”正待撲上,陡覺背后一熱,一股勁氣排山倒海般地撞來。耶律瀚海悶哼聲中,身子騰云駕霧般地高高飛起,重重跌落在地,再沒半點兒聲息。
卓南雁嘿嘿冷笑道:“老不死的,這偷襲的滋味如何?”他適才中了一掌,五臟劇震,只想軟倒在地大睡一場,但知此時片刻不能松勁,奮起神威,乘著耶律瀚海力拼燕老鬼之際,還了他一掌。這一招傾盡全力的“斷流勢”力道何等剛猛,耶律瀚海人在半空,已然五臟盡碎。
燕老鬼出手奪下完顏婷,卓南雁掌斃耶律瀚海,全不過是轉瞬之間的事,“厚土刀”佟廣等四人驚怒交集,四刀齊舉,急向他二人撲到。“你帶著郡主先退!”燕老鬼掌力一吐,將完顏婷送上追風紫,喝道,“老夫在此斷后!”雙掌揮舞,勁氣彌漫,將天刀門四兄弟緊緊罩住。芮王府的門洞雖然軒敞,但這時數人擁在一處,再多的侍衛也只能在后面干瞧著。
卓南雁一掌擊殺耶律瀚海,卻覺渾身乏力,拼力咬牙,縱身上了追風紫,在一個侍衛手中奪過一把長劍,抖起韁繩,引著那幾匹駿馬一起縱蹄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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