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南雁趕回鬼巷時,忽覺身側有異,猛然回頭,卻見一襲黝黑地人影從暗處閃來,正是葉天候。卓南雁這時心氣愁悶,冷冷道:“抱歉,這陣勢變了,進不來了吧?”領著葉天候走入自己那間茅屋,點起殘燭,卻見葉天候的臉上卻出奇的凝重。
“那花燈觀音終于走了?”葉天候才坐定,便冷冷發問。卓南雁眉頭一皺,忽然想起什么,叫道:“原來是你,定是你讓完顏婷去砸了她的鋪子!”葉天候冷哼道:“不錯,正是我給郡主通風報信地!那花燈觀音若是不走,老弟貪圖溫柔,只怕會誤了大事!”卓南雁在黑暗中大喘了幾口氣,緩緩坐下,黯然道:“不錯,霜月是該早些回江南!”
“咱們的‘以亮治亨’之計,眼下已有了著落!”葉天后的眼睛在幽暗中像狼眼一樣地閃著,“這緊關節要的時候,你我兄弟萬萬不可有絲毫疏忽!”不知怎地,卓南雁忽對葉天候地不擇手段生出了一股厭惡。他強力凝定心神,緩緩道:“葉兄想出了什么錦囊妙計?”葉天候湊過身子,悠然道:“當初老弟在龍吟壇中一待兩月,卻不知那時金主完顏亮便定下在正月十八地落燈節上,于廣武殿前的大鞠場大辦一場‘九州鞠會’,以志其一統九州之心。聽說這一回完顏亮要親自下場擊鞠。有幸跟他對陣之人,便是地芮王完顏亨。再過兩日,便是落燈節啦!”
卓南雁心念電轉,忍不住道:“金主完顏亮為何要選定完顏亨做對手?要知這是佳節盛會,必有各國使者觀禮,一國之主怎會跟自己的臣子對壘擊鞠?”
葉天候冷笑道:“完顏亮作宰相時便好擊鞠,當了皇帝仍是樂此不疲,他選龍驤樓主為對手么,也是另有用心,一來龍驤樓主號稱‘擊鞠天下第一’,選這對手,才不會辱沒他這明君的威名。二來,”他說著目光熠然一閃,“九州鞠會上各國使者畢至,但完顏亮明擺著是要告訴各國使者,在他眼中,四方各國還不配作他的對手!”
卓南雁緩緩點頭,暗自琢磨這一場天子與民同樂的鞠會,竟蘊含這多深意,驀地心中一寒,忍不住道:“還有,芮王完顏亨擊鞠不敗,但若與皇帝對陣時,他仍敢取勝,那便是有不臣之心,完顏亮便多了一個殺他地借口”葉天候冷笑點頭:“老弟當真聰明!只不過落燈節上,完顏亮不必整場拼殺,只會下場略揮金杖,讓四海使者瞧瞧他這盛世明君與民同樂!代替皇帝行前來對陣的,便是新近擢升的御前侍衛統領仆散騰。我已探查清楚,刀霸仆散騰創建天刀門,棲隱斷波閣多年,素來不問世事,這回出山,一來是應完顏亮之請,二來也是自認‘五行天刀’神功已成,要跟武林第一人完顏亨一決高下!”
借刀霸仆散騰之手削弱完顏亨這主意本是當日卓南雁苦思得來。此時聽得葉天候說到這里。他不禁雙眉揚起,道:“葉兄是讓我在鞠會上奮力爭勝,大勝仆散騰,以此激怒刀霸?”葉天候緩緩點頭,又補上一句:“若不能大勝,那便大敗,激怒完顏亨!”
卓南雁呵了口氣,暗想這葉天候在大勝之外,另想出了大敗這一條道,當真是老謀深算!卻凝眉道:“但葉兄怎知芮王一定會讓我隨他下場擊鞠?”葉天候微笑道:“老弟當日在重陽鞠會上隨郡主擊鞠,大獲全勝,事后芮王聽得郡主說起,還細細問了你在場上的擊球招式,然后曾說,這南雁在擊鞠上的稟賦過人,稍用功夫,便能成為一代擊鞠高手!”卓南雁想不到眼空四海的龍翔樓主竟對自己下過這樣的考語,心中倒也頗為得意,呵呵一笑:“即便如此,他王府之中養著六七位擊鞠高手。九州鞠會又如何輪得上我?”
葉天候笑得胸有成竹:“芮王府養著八名一等一的擊鞠高手,若是單輪擊鞠,自是所向無敵。但這一回的對手卻有所不同,傳聞刀霸仆散騰所率的鞠手,個個武功精強,內力不凡,尋常不會武功的擊鞠漢子遇上他們。自是束手束腳,有敗無勝!”卓南雁想起那日自己以高深內力擊飛張汝能杖上木球之事,不由連連點頭。葉天候目光幽幽地望著他:“眼下芮王府內的擊鞠之人,精于武功地只有三人。算上郡主的貼身親隨黎獲和芮王本人。還差一人,這個人選,自非老弟莫屬!”
卓南雁點了點頭,道:“若是選上我,小弟自會將他這九州鞠會鬧得天翻地覆!”心中忽想,我們這么處心積慮地算計完顏亨,是否太不君子了?這念頭一轉,又不禁心底暗笑:“完顏亨處心積慮地亡我大宋,有跟我們有血海深仇,我怎地總對他存有婦人之仁?”
葉天候卻已長身而起,大步向外走去,口中悠悠道:“羅堂主只怕快來了吧。呵呵,九州鞠會之后,大金京師便會有兩場驚世之戰!”卓南雁隨他走到門口,不禁神思馳騁,暗想以羅雪亭之威,仆散騰之猛,完顏亨之雄,這兩戰到底是誰勝誰負?
“老弟,”葉天候忽在門外頓住步子,扭頭笑道:“婷郡主那里,你還是要多多親近!”卓南雁臉上一紅,卻硬邦邦地笑道:“小弟早已想好,今后跟她一刀兩斷,這美男計今后再不施展!”葉天候道:“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這花燈觀音地事情一鬧,只怕完顏亨已對你起了疑心!這時你對婷郡主好上一分,完顏亨便對你少了一分戒心!老弟絕頂聰明,難道還想不通這個理么?”卓南雁的臉在夜色里燃燒起來,怔怔地說不出話。葉天候哈哈一笑:“我瞧你老弟只怕對這嬌蠻郡主動了真情,這才故意疏遠她,是不是?嘿嘿,大丈夫行事,可不能兒女情長呀!”低笑聲中,身子拔起,幾個起落,便沒在沉沉地夜色之中。
卓南雁仔細尋思葉天候的話,倒覺著頗為有理,但心底終究是不愿再見完顏婷,這其中緣由有幾分不愿惹上麻煩,更有幾分慪氣。暗想這刁蠻郡主動不動變大發脾氣。我卓南雁堂堂大好男兒,豈能在這女子跟前低聲下氣!
轉天午后,葉天候便又匆匆趕來找他。笑道:“恭喜老弟,完顏亨今日想看看你的馬球功夫,若是入他法眼,便得入王府鞠隊,明日便跟他在九州鞠會上大展身手!”卓南雁搓一搓手,苦笑道:“呵呵。我地馬球功夫可是稀松平常,那完顏亨未必瞧得過眼!”葉天候道:“那有何難!我費盡苦心,給你尋了個馬球師父。你現下便去拜師,好好討教!只是老兄眼下的這清凈日子也到頭啦。王爺讓我告訴你,今后仍回王府居住!”
卓南雁聽得現下便要離開鬼巷。想起昨日邵穎達的語,不由得心底一沉。
葉天候卻未看出他面色有異,一迭聲地催他速去鞠場拜師擊鞠。卓南雁笑道:“葉兄行事,總是縱火燒房地架勢嘿嘿。想必這就是雷厲風行!”進屋跟邵穎達話別。邵穎達倚在桌角,凝視爐火上冒著熱氣的藥爐不語,沉了沉。才沙啞著聲音道:“該說的話老夫早說了,你記住便是了!”
卓南雁點一點頭,見他始終垂頭望著那藥氣升騰的藥爐,知道這怪僻老頭心內也頗為傷感,只得向他默然三揖,便轉身去院子里牽馬。那火云驄當初林霜月并未騎走,一直養在院中,早憋得煩躁不安了。眼見主人前來牽它,歡喜得揚頸嘶叫。葉天候的馬便在籬笆院外,卓南雁牽了火云驄來,跟他并馬而出,轉出鬼巷,葉天候便向城外奔去。葉天候道:“這個馬球師父脾氣古怪。你可得好好應付!”卓南雁暗自苦笑,心道:“我拜的師父施屠龍、邵穎達,個個都是天底下古怪之極的任務,這人脾氣再壞,還能勝得過他們么?”
連下了一日的雪,天才放晴,路上還有殘雪未化,太陽一出來,亮的晃人眼睛。火云驄久未驅馳。喜得鬃尾亂揚。鼻響不斷。二人在驛道上轉個圈子。便見一片白楊林子聳立眼前。之間白楊高直的軀干上還裹著塊塊未及融盡的雪絲,林子周遭的地上全是無人踩過地茫茫白雪。如同一塊碩大無朋的美玉。原來這里卻是一處空曠的鞠場。剔透空靈的藍天,色澤斑斕的白楊,純凈如紙的雪地,配在一處,讓人見了俗慮頓消。
火云驄忽然伸頸長嘶,似見到老朋友一般,樹林之中跟著也響起兩聲馬鳴,紫色閃耀之間,卻見完顏婷手提鞠杖,騎著追風紫奔了出來。兩匹馬瞬息奔近,互相聞嗅,神色親昵。完顏婷神色尷尬,立時側過俏臉,不再瞧他。兩個人都不知說什么是好。卓南雁這時才知,葉天候給自己找的這脾氣古怪的馬球師父,竟是郡主完顏婷。
“葉天候,”完顏婷又羞又惱,忽道:“你將我約到這里。說是要找人陪我擊鞠開心,原來是戲耍我來著!”看也不看卓南雁,憤憤地一撥馬頭,轉身待走。葉天候哈哈大笑。催馬過去,抓住追風紫的轡頭。道:“南雁老弟轉天便要上九州鞠會大展身手,是他死纏爛打地求我約郡主出來,這時見著,怎地歡喜得話也不會說啦?好了。你二人在這里抓緊功夫切磋技藝。本壇主還有要事,得急著稟報王爺!”也不待他二人答話。便大笑著縱馬而去。
完顏婷一直垂頭不語。眼見自己那匹追風紫緊緊靠在火云驄身前,心中一陣煩惱。忍不住道:“你愿意跟他們在一起,那便去吧!”忽將韁繩一甩,飛身便下了馬,轉身走出幾步,忽覺一陣說不出地愁苦,淚水串串滴下。
卓南雁見她香肩微抖,婀娜背影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便如一襲紫梅,嬌俏動人,心中登時沒來由地涌上一股憐愛之意,也下了馬,輕輕走上前去,想說兩句安慰的話語,卻實在不知從何說起。“你跟著我做什么?”完顏婷忽然轉過頭來,亦嗔亦怨地望著他。“你”卓南雁忽然發覺她曼妙的櫻唇上起了皴裂,顧盼生姿地眼中也盡是血絲,忍不住道,:“你生病了么?”
“不用你管!”完顏婷忙別過臉去,不再理他,過了半晌,才顫聲道:“你、你再不理我啦。這幾天,我就是吃不下飯昨晚更是一夜合不上眼。你、你也不來管我!”卓南雁忽然心底翻起一股熱潮,忍不住輕嘆一聲:“婷兒,你這是何苦?”完顏婷忽給這一句話惹動情思,驀地投在他懷中嚶嚶痛哭。卓南雁心緒翻涌:“想不到她對我用情如此之苦!”嘆息一聲,雙臂不由自主地將她嬌軟地身子緊緊抱住。
完顏婷沉實地哭了片刻,忽然昂起頭來,輕聲問:“雁哥哥,我這性子是不是很不好?”卓南雁苦笑一聲,卻不語。“我自己知道,我便是個火爆脾氣,”完顏婷卻向他癡癡凝視,幽幽道:“從今而后,我再也不跟你發火生氣啦!你瞧我什么地方不順眼,只管說我罵我,只求你再不要撇下我不理!”這嬌麗的妙齡郡主忽然軟語相求,任是卓南雁早已痛下決心,這時也不禁心神搖蕩。望著這張嬌艷如花、深情款款的面龐,他忽然發覺‘林霜月的美視一泓柔媚的水,美的讓人安靜。完顏婷地美卻如同一團艷麗的火,有若天邊紅霞,將人灼灼燃燒。
見他一直凝思不語,完顏婷嬌艷的臉上不由掠過一絲焦痛之極的神色,箍在他頸上的雙臂猛地緊了緊,癡癡道:“答應我!”卓南雁眼望她那迷人嬌靨,淡淡笑了笑,終于將她重又抱緊。玉軟溫香重又入懷,卓南雁的心底忽然閃過一念:自己只怕再也無法擺脫她了,一輩子也無法甩脫!
這般纏綿溫存了也不知多久,忽聽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響。兩人急忙分開,抬頭只見十余匹快馬踏雪而來,當先一人錦衣貂帽,儒雅飄逸之中透出一股海納百川般的恢宏氣象,正是芮王完顏亨。鳳鳴壇主葉天候在旁邊緊隨,身旁跟著的都是手揮鞠杖地王府擊鞠高手。
“婷兒也在這里。”完顏亨凌厲地眼神倏地掃過兩人,立時落在女兒的臉上,“是不是手癢了也來擊鞠?”完顏婷不善作偽,只怕兩人的纏綿已給父親瞧在眼內,覷見父王的目光。不由玉頰紅生。不知說什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