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工見她堅持,就沒有說什么。
卿意這一守,就是很久很久。
她坐在周朝禮的病床邊,手里攥著一塊微涼的毛巾,動作輕柔地替他擦拭額頭上滲出的薄汗。
張工傍晚時還來勸過一次:“卿小姐,您已經守了兩天兩夜了,再這么熬下去,您自己的身子骨也扛不住啊。”
“周總這邊有我們盯著,您真的沒必要這樣。”
卿意沒有應聲,只是垂著眼看周朝禮的手。
那雙手,曾經握著精密的儀器,簽下過價值億萬的合同。
也曾經笨拙地給枝枝扎過辮子,此刻卻冰涼得像塊寒冰,連一絲溫度都沒有。
張工嘆了口氣,終究沒再說什么,將粥輕輕放在床頭柜上,腳步放得極輕,帶上門離開了。
房間里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還有窗外雪沫飄落的細碎聲響。
后半夜的寒意,像是無孔不入的針,順著衣料的縫隙鉆進來,刺得人骨頭縫里都發疼。
卿意裹緊了身上那件寬大的防寒服——
那是周朝禮的,還殘留著他身上清冽的氣息。
她的視線一刻不離地鎖在男人的臉上,看著他眉頭緊鎖,看著他眼睫微微顫動,看著他額頭上的薄汗越滲越多。
浸濕了額前的碎發。
卿意心頭越來越重,墜得她喘不過氣。
她想起傅晚和陸今安,想起很久之前,他們拉著她在咖啡館里促膝長談的模樣。
那時的她,剛帶著枝枝搬回這座城市,對周朝禮避之不及,連聽到他的名字,都會下意識地蹙眉。
傅晚看著她,語氣認真得近乎嚴肅:“卿意,我知道你心里的坎兒過不去,那些傷害不是說忘就能忘的。”
“但你有沒有真的想過,要是有一天,周朝禮真的不在了,你會怎么辦?”
陸今安也跟著點頭,嘆了口氣:“枝枝還小,她需要爸爸。”
“而你……你敢說,你對他就真的沒有一點念想了嗎?”
那時的她,只覺得這話刺耳又多余。
她冷笑一聲,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得她皺緊了眉:“他的死活,與我無關。”
可此刻,看著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
那些刻意筑起的高墻,那些故作冷漠的堅冰,在一瞬間轟然倒塌。
是啊,他不會永遠存在的。
他的身體早就千瘡百孔,過去的抑郁與執念,早已掏空了他的精氣神。
這次南極之行,背著她在冰原上跋涉的那一路,更是耗盡了他最后一絲力氣。
凍傷,高燒,體力透支……每一樣都像是壓垮駱駝的稻草,隨時都可能將他徹底拖入深淵。
他隨時都可能離開。
離開她,離開枝枝?
卿意深吸一口氣,鼻腔里泛起一陣酸澀的鈍痛。
她終于了然自己的內心——
那些隔閡,那些怨懟,那些耿耿于懷的過往,在生死面前,都渺小得不值一提。
她在乎他。
比想象中,更在乎。
卿意伸出手,輕輕握住周朝禮冰涼的手。
將自己的掌心貼在他的手背上,試圖用自己的溫度,焐熱那片刺骨的寒涼。
周朝禮漸漸的皺緊了眉頭。
此刻正陷在一場無比真實的夢魘里。
那是一個沒有盡頭的白色世界。
他站在一片空曠的墓園里,手里攥著兩張紙,一張是火化通知書,另一張是離婚協議。
紙上的字跡清晰得刺眼,落款處,是他親手簽下的名字。
他想不起來自己為什么要簽。
只知道,卿意不在了,枝枝也不在了。
懷里抱著兩個冰冷的骨灰盒,小小的,輕飄飄的,卻重得像兩塊烙鐵,燙得他心口陣陣抽痛。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腳下的路像是沒有盡頭,耳邊是呼嘯的海風,咸腥的氣息撲面而來,嗆得他喉嚨發緊。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他要帶著她們走。
走到一個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陪著她們,再也不分開。
海浪洶涌,一聲聲拍打著海岸,像是卿意壓抑的哭聲。
又像是枝枝軟糯的嗓音,一聲聲喊著“爸爸”。
“爸爸,你抱抱我。”
“周朝禮,你看看我。”
那些聲音像是無數根針,狠狠扎進他的心臟,疼得他蜷縮起來。
忽然,鋪天蓋地的海水涌了過來,冰冷的,咸腥的,順著他的口鼻,爭先恐后地往里灌。
窒息感鋪天蓋地而來。
“咳——”
一聲劇烈的咳嗽,沖破了喉嚨的禁錮。
腥甜的液體涌上舌尖,順著唇角溢出,染紅了潔白的枕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