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鳳先冷傲的眸子里,突然露出一種寂寞之意——一個人覺得寂寞的時候,就表示他正在渴望著友情。怎奈真摯的友情并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
呂鳳先冷冷道:“你的意思是說,你能為他死,他也會為你死,是不是?”
李尋歡道:“是。”
呂鳳先聲音更冷酷,道:“但你已算準了我不會殺你,至少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殺你,是不是?”
李尋歡默然。
沉默,通常只代表兩種意思——默認和抗議。
呂鳳先瞪著他,臉孔漸漸松散,突然又嘆了口氣,道:“我的確不會殺你……你可知道是為了什么?”
李尋歡還沒有說話,呂鳳先已接著道:“因為我要你永遠欠著我的,永遠覺得我對你有恩……”
他竟也笑了笑,道:“因為我若要殺你,以后還有機會,但這種機會以后只怕永遠不會再有了。”
他心里的意思,是不是想以此換得李尋歡的友情?
李尋歡沉默了很久,突也笑了笑,道:“你還有機會。”
呂鳳先道:“哦?”
李尋歡道:“我還要求你做一件事。”
呂鳳先瞪著他,就像是從未見過這個人似的,過了很久,才冷笑道:“你第一次交易還未付出代價,就想要我做第二件事了?這算是什么樣的交易?”
李尋歡道:“這不是交易,是我求你。”
呂鳳先臉色雖很黯,眼睛卻在發著光,道:“既然不是交易,我為何要答應?”
李尋歡微笑著,他的眸子平和、明朗而真誠。
他凝視著呂鳳先,微笑著道:“因為這是我求你的。”
這句話回答得不但很妙,甚至有些狂妄。
這本不像李尋歡平時說的話。
但呂鳳先卻沒有生氣,心里反而忽然覺得有種奇特的溫暖之意,因為他已從李尋歡的眸子里看到了一絲友情的光輝。
這也許就是唯一能驅走人間寂寞與黑暗的光輝。
這是永恒的光輝,只要人性不滅,就永遠有友情存在。
呂鳳先喃喃道:“別人都說李尋歡從不求人,今日居然肯來求我,看來我的面子倒不小。”
李尋歡笑道:“我既已欠了你的,再多欠些又何妨?”
呂鳳先又笑了,這次才是真心的笑。
他微笑道:“有人說,學做生意最大的學問就是要懂得如何欠賬,看來你本該去做生意的。”
李尋歡道:“你肯答應?”
呂鳳先嘆了口氣,道:“至少我現在還未想出拒絕的法子,你趁此機會,趕快說吧。”
李尋歡咳嗽了幾聲,神情又變得很沉重,緩緩道:“你若在兩年前遇見阿飛,我縱不求你,你只怕也要敗在他手下。”
呂鳳先沉默著,也不知是默認,還是抗議。
他能以沉默表示抗議,也已很不容易。
李尋歡道:“你若在兩年前見到過他,就會發現那時的他和現在簡直不像是同一個人。”
呂鳳先道:“只不過短短兩年,他怎會改變得如此多?”
李尋歡長長嘆息了一聲,道:“只因他不幸遇上了一個人。”
呂鳳先道:“女人?”
李尋歡道:“自然是女人,世上也許只有女人才能改變男人。”
呂鳳先冷笑道:“他不是改變,而是墮落,一個男人為了女人而墮落,這種人非但不值得同情,而且愚蠢得可笑。”
李尋歡嘆息著道:“你說得也許不錯,只因你還未遇到過那樣的女人。”
呂鳳先道:“我遇見了又如何?”
李尋歡道:“你若遇見了她,說不定也許變得和阿飛一樣的。”
呂鳳先笑了,道:“你以為我也是個沒見過女人的小伙子。”
李尋歡道:“你也許見過各式各樣的女人,可是她……她卻絕對和別的女人不同。”
呂鳳先道:“哦?”
李尋歡道:“曾經有個人將她形容得很好……她看來如仙子,卻專門帶男人下地獄。”
呂鳳先目光閃動,忽然道:“我已知道你說的是誰了。”
李尋歡嘆道:“你本該猜到的,因為世上只有她這么一個女人,也幸好只有一個,否則只怕大多數男人都已活不下去。”
呂鳳先道:“有關這位天下第
一美人的傳說,我的確已聽到過不少。”
李尋歡凝注著自己的指尖,緩緩道:“阿飛現在總算已振作起來,我不能眼看著他再沉淪下去,所以……”
呂鳳先道:“所以你要我去殺了她?”
李尋歡黯然道:“我只希望阿飛永遠莫要再見到她,因為只要一見到她,阿飛就無法自拔。”
呂鳳先又沉默了很久,緩緩道:“你本可自己動手的。”
李尋歡道:“只是我不能。”
呂鳳先道:“為什么?”
李尋歡笑得很凄涼,道:“因為阿飛若知道了,必將恨我終生。”
呂鳳先道:“他應該明白你這是為他好。”
李尋歡苦笑道:“無論多聰明的人,若是陷入情感而不能自拔,都會變成呆子。”
呂鳳先用手指輕敲著下巴,道:“你為何不找別人做這件事?為何要找我?”
李尋歡道:“因為別人縱有力量能殺她,見了她之后只怕也不忍下手,因為……”
他抬起頭,凝視著呂鳳先,緩緩接著道:“我本就很難找到一個我可以去求他的人。”
兩人目光相遇,呂鳳先心里忽又充滿了溫暖的感覺。
他似已從李尋歡的眸子里看到了他的寂寞和悲痛。
那是英雄唯有的寂寞和悲痛。
也只有英雄才能了解這種寂寞是多么凄慘,這種悲痛是多么深沉。
呂鳳先突然道:“她在哪里?”
李尋歡道:“鈴鈴知道她在哪里,只不過……”
鈴鈴已暈過去很久,到現在居然還沒有醒來。
李尋歡瞧了她一眼,緩緩接著道:“你若想她帶你去,只怕并不容易。”
呂鳳先笑了笑,悠然道:“這倒用不著你擔心,我自然有法子的。”
阿飛醒來時,李尋歡已睡著。
在睡夢中,他還是在不停地咳嗽,每當咳得劇烈時,他全身都因痛苦而扭曲痙攣……
陽光從窗外斜斜照進來。
阿飛這才發現他頭上的白發和臉上的皺紋都更多了。
他只有一雙眼睛還是年輕的。
每當他閉上眼睛時,就會顯得很憔悴,很蒼老,甚至很衰弱。
他的衣衫已很陳舊殘破,已有多日未洗滌。
又有誰能想到在如此衰弱、如此僵僂的軀殼里,竟藏著那么堅強的意志,那么高尚的人格,那么偉大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