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著他的目光回過頭,才發現李尋歡,立刻雀躍著沖了過來,緊緊拉住了李尋歡的手嬌笑著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忘記我。”
鈴鈴果然還在這里等著。
李尋歡也有些激動,反握住她的手,道:“你……你一直都在這里等?”
鈴鈴點了點頭,眼眶已紅了,咬著嘴唇道:“你為什么來得這么遲,人家都快等得急死了……”
阿飛突然道:“你真的是在等他?”
鈴鈴這才看到阿飛,神情立刻變得有些異樣——她當然是認得阿飛的,阿飛卻不認得她。
他非但未上過那小樓,甚至連做夢都未想到過。
鈴鈴眨了眨眼,終于道:“若不是等他,我在這里干什么?”
阿飛冷冷道:“不等人,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若是等人,眼睛總是看著門的,無論誰在等人,都不會背對著門的。”
李尋歡從未想到他會說這句話。
他平時本來一向不愿刺傷人,現在卻忽然變得很尖銳,尖銳得可怕。
因為他不能忍受別人欺騙他的朋友。
李尋歡心里在嘆息。
阿飛的看法不但尖銳,而且和任何人都不同,對大多事情他都看得比別人透徹,比別人清楚。
在林仙兒面前他為什么就會變成瞎子呢?
鈴鈴眼圈又紅了,眼淚已快流了下來,凄然道:“你若也在同一個地方等人等了十幾天,你就會知道我為什么要背對著門了。”
她悄悄拭了拭淚痕,幽幽地接著道:“開始的時候,每個人走進來,我的心都會跳,總以為是他來了,后來我才知道,你等的人若不來,就算將眼睛看著也沒有用的,用眼睛盯著門,只有令你等得更心焦,若再不轉過身,我簡直要發瘋。”
阿飛沒有再說什么。
他發覺自己說得太多了。
鈴鈴頭垂得更低,道:“若不是那位呂……呂大哥好心陪著我,只怕我也會發瘋。”
李尋歡目光一轉過去,就立刻和那白衣人的目光相遇。
李尋歡微笑著走過去,道:“多謝……”
白衣人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淡淡道:“你用不著替她謝我,因為我留在這地方,并不是為了陪她,而是為了等你。”
李尋歡道:“等我?”
白衣人道:“不錯,是等你。”
他笑了笑,笑容中也帶著種逼人的傲氣,緩緩接著道:“世上只有少數幾個人值得我等,小李探花就是其中之一。”
李尋歡還未表示出驚異,鈴鈴已搶著道:“我并沒有告訴你我等的是什么人,你怎會認得他的?”
白衣人淡淡道:“你若想在江湖中走動,若想活得長些,就有幾個人是你非認識不可的,小李探花也正是其中之一。”
阿飛突然道:“還有其他幾個人是誰?”
白衣人眼睛盯著他,道:“別的人不說,至少還有我和你!”
阿飛瞧了瞧自己的手,目中突然露出一種說不出的凄涼蕭索之意,緩緩轉過身,在旁邊的桌上坐下,道:“酒,白干。”
店伙賠著笑,道:“客官要什么菜下酒?”
阿飛道:“酒,黃酒。”
會喝酒的人都知道,一個人若想快醉,最好的法子就是用酒來下酒,用黃酒來下白干。
只不過這種法子雖然人人都知道,卻很少有人用,因為一個人心里若沒有很深的痛苦,總希望自己醉得愈慢愈好。
白衣人一直在很留意地瞧著。
他鋒利的目光漸漸松弛,甚至還露出種失望之色,但當他目光轉向李尋歡時,瞳孔立刻又收縮了起來。
李尋歡也正在瞧著他,道:“閣下大名是……”
白衣人道:“呂鳳先。”
這的確是個顯赫的名字,足以令人聳然動容。
但李尋歡卻沒有覺得意外,只淡淡地笑了笑,道:“果然是銀戟溫侯呂大俠。”
呂鳳先冷冷道:“銀戟溫侯十年前就已死了!”
這次,李尋歡才覺得有些意外。
但他并沒有追問,因為他知道呂鳳先這句話必定還有下文。
呂鳳先果然已接著道:“銀戟溫侯已死了,呂鳳先卻沒有死!”
李尋歡沉默著,似在探索著這句話的真意。
呂鳳先是個很驕傲的人。
百曉生在兵器譜上,將他的銀戟列名第五,在別人說來已是種光榮,但在他這種人說來,卻一定會認為是奇恥大辱。
他絕不能忍受屈居人下,但他也知道百曉生絕不會看錯。
他一定毀了自己的銀戟
,練成了另一種更可怕的武功!
李尋歡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不錯,我早該想到銀戟溫侯已死了。”
呂鳳先盯著他,冷冷道:“呂鳳先也已死了十年,如今才復活。”
李尋歡目光閃動,道:“是什么事令呂大俠復活的?”
呂鳳先慢慢地舉起了一只手,右手。
他將這只手平放在桌上,一字字道:“令我復活的,就是這只手!”
在別人看來這并不是只很奇特的手。
手指很長,指甲修剪得很干凈,皮膚很光滑,很細。
這正很配合呂鳳先的身份。
你若看得很仔細,才會發現這只手的奇特之處。
這只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膚色竟和別的地方不同。
這三根手指的皮膚雖也很細很白,卻帶著很奇特的光彩,簡直就不像是血肉骨骼組成的,而像是某一種奇怪的金屬所鑄。
但這三根手指卻又明明是長在他手上的。
一只有血有肉的手上,怎會突然長出三根金屬鑄成的指頭?
呂鳳先凝注著自己的手,突然長長嘆息了一聲,道:“只恨百曉生已死了。”
李尋歡道:“他不死又如何?”
呂鳳先道:“他若不死,我倒想問問他,手,是不是也可算做兵器?”
李尋歡笑了笑,道:“我今天才聽人說過一句很有趣的話。”
呂鳳先道:“說的是什么?”
李尋歡道:“只有殺人的,才可算做利器。”
他接著又道:“手,本來不是兵器,但一只能殺人的手,就不但是兵器,而且是利器。”
呂鳳先沉默著,仿佛并沒有什么舉動。
但他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卻突然間就沒入了桌子里。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甚至連杯中盛得很滿的酒都沒有溢出,他手指插入桌子,就好像用快刀切豆腐那么容易。
呂鳳先悠然道:“這只手若也能算兵器,不知能在兵器譜中排名第幾!”
李尋歡淡淡道:“現在還很難說。”
呂鳳先道:“為什么?”
李尋歡道:“因為一件兵器要對付的是人,不是桌子。”
呂鳳先忽然笑了。
他笑得很傲,也很冷酷,道:“在我眼中看來,世人本就和這張桌子差不多。”
李尋歡道:“哦?”
呂鳳先緩緩道:“其中當然也有幾個人是例外的。”
李尋歡道:“幾個人?”
呂鳳先冷冷道:“我本來以為有六個,現在才知道只有四個。”
他有意掃了阿飛一眼,接著道:“因為郭嵩陽其人已死了,還有一個,雖然活著卻也和死了相差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