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望跟切紙片似的,???五除二就把死靈全部消滅，秦蘿呆呆看他收劍，臉上做不出表情。

好不容易見到熟悉的朋友，她本應該覺得高興才對。

本應該是這樣的。

然而此時此刻,小小的淺紫色影子只是一不發低下腦袋,再度化身一動不動的小僵尸，在大腦一片空白的間隙,戳了戳識海里縮成一團的伏魔錄。

伏魔錄哼唧一聲,沒動。

于是秦蘿又戳。

“這……這不是沒想到嘛,誰能知道‘王’是它的姓氏呢。”

蜷縮著的圓球拱了拱身子，再無平日里縱橫千?的勢頭：“伏伏能有什么壞心思，伏伏只是想幫你罷了——今日咱們運氣算好的，倘若當真遇上死靈王,那還?數我的辦法有效。”

?說罷停了會兒,小心翼翼打量小姑娘圓鼓鼓的臉頰，討好似的蹭一蹭：

“沒事的,其他人很快就忘記這回事了。你不?難過,等離開心魔以后,??每天晚上都給你講故事聽——??????還會學貓貓狗狗小鳥小羊叫！你想不想聽？”

伏魔錄：……

??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拼了！

曾經叱咤風云的魔道法器咬牙握拳,思索半晌，終是做出了自蘇醒以來最為沉重的決定。

渾厚低沉的青年音倏然一揚，伏魔錄：“……咩咩。”

可惡。

秦蘿你這臭丫頭不?故意抿嘴！那抹一點也不善良的弧度全都被?看到了！你絕對絕對就是想笑對吧！

聽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秦蘿用力揉一揉熱騰騰的臉頰，無事發生一般轉過身去。

“陸望！”

秦蘿迅速轉移話題，噔噔噔小跑著向陸望靠近：“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這句話一出口，對方欲又止的神色果然消失不見了。

“??、??們當時發現你不見了,云衡師兄說周圍有幻術，你很可能被、被困在里面。”

陸望是個?實孩子，瞬間被她的問題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不再去糾結方才那幅古怪的景象，抱著劍正色答：“云師兄懂一?幻術和陣法，就、就試著前去破陣，由我們擋住畫中仙。沒想到突然出現一道白、白光，??睜開眼，便到這兒來了。”

好耶！

秦蘿感受著臉上的熱氣慢慢褪去，如釋重負抿了抿唇。只要她假裝不覺得尷尬，就能讓其他人也忘記尷尬——轉移話題大成功！

陸望不像她，沒有伏魔錄的提醒，對自己如今的境遇渾然不知。秦蘿努力解釋了一遍白也的身份和這個心魔的困境，讓男孩微微一愣。

“所、所以，??們應該找到這個時期的白也哥哥，并且救?他。”

陸望是第一次進入心魔，對于一切都是嚴肅又拘謹，說著皺了皺眉：“但??們不知道他究竟在什么地方，對不對？”

這是現如今最大的難題。

秦蘿點點頭。

“其實應該不難。”

伏魔錄積極建獻策，嘗試挽回自己在秦蘿心中的偉大形象：“心魔往往是一個人生命里最為痛苦的回憶，上次見面時，他剛被娘親賣給孤閣——你還記得進入孤閣以后，妖族會被做?什么嗎？”

?語氣雖輕，尾音卻像重重落在耳邊的鐵錘，秦蘿聽得一懵，腦海里漸漸浮起兩個字。

……溶丹。

“但凡是妖族，都會遭到溶丹。”

伏魔錄語氣微沉，繼續道：“這片心魔空間不大，出現的場景一定都有意義。你不妨問一問這?的村民，看他們知不知道和孤閣有關的消息。”

小孩的腦子跟金魚沒什么差別，同樣只有短短一會兒的記憶。

聽完這一番話，秦蘿當場表演一出川劇變臉，滿目驚喜地在識海里鼓掌拍手手：“伏伏好聰明！伏伏好棒！”

縮在識海里的小球嘚瑟一扭。

哼哼，那是當然。

說這段話之前，?細細斟酌很久，去掉了不少更加詳細的信息。

畢竟無論如何，“溶丹”絕不是一個適合被小孩了解的話題。妖丹溶化會帶來蝕骨之痛，并持續十分漫長的一段時間，妖族難以忍受，絕大多數會在溶丹途中丟掉性命。

能活?來的少之又少，而接下來即將來臨的，則是更為痛苦、更為殘酷的地獄。

修真界何其之大，天之驕子們固然名揚九州，但其實五湖四海以內更多的，是千千萬萬模糊了名姓、連死亡都悄無聲息的可憐蟲。

正因為如此，所以當秦蘿說出那句“獨一無二”的時候，才會顯得格外珍貴吧。

“叔叔叔叔！你是來救??的嗎？”

秦蘿對它的心思一概不知，晃眼見到手拿烤地瓜的程雙，立馬露出驚喜之色：“??很好！??沒事啦！”

是挺好，看起來已經把那段跳大神忘得一干二凈，開始全新人生了。

程雙別開腦袋：“碰巧遇上而已，??吃地瓜散步呢。”

他說得別扭，秦蘿卻沒在意。她一心想要找到白也，又上前靠近幾步：“叔叔姐姐，你們知不知道孤閣？??有個朋友被抓了進去，現在不知道在哪兒，大家都很擔心。”

程雙低頭看看自己，又抬眼看看身邊啃著地瓜的女人。

他們倆的歲數明明差不多，為什么偏偏他成了叔叔？！

“孤閣？??知道啊。”

女人被一聲“姐姐”逗得笑彎了眼，心情看上去非常不錯：“??們這兒有座山洞，名為‘流月洞’，因為靈力濃郁，又恰好同金凌城相距不遠，被孤閣當作了一處溶丹地——小妹妹知不知道溶丹？”

秦蘿心?微澀，點了點頭。

“?讓妖丹溶化，對身體十分危險。”

伏魔錄悄悄解釋：“?是能得到靈力滋養，或許會比較安全。”

?硬生生把“不至于枉死太多”咽了回去。

“不過??記得，如今似乎過了溶丹的時候，你朋友兇多吉——”

程雙還想往?說，被女人一個眼刀扼住喉嚨。

“流月洞就在村子正北，你一直往上，走到小路盡頭便是。”

女人溫聲開口，由水墨勾勒的眉眼緩緩一緊：“只不過那地方靈氣匯集，成了不少畫中仙的巢穴，??們村人都不敢靠近。??看二位不似凡人，應當比??們厲害得多，此番前去，務必當心。”

秦蘿乖乖道了謝謝，又聽她斜了眼繼續道：“程雙，上回是幫?大爺捉羊，上上回是從畫中仙手?救?一個小孩。今日你又急匆匆離了攤位，不知等回去的時候，那地瓜攤還在么？”

被偷了不?五次地瓜攤的程雙：！

女人和程雙都不是標準意義上的修士，就算想要幫忙，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最終啟程前往流月洞的，只有秦蘿與陸望兩人。

伏魔錄仍在哀嚎：“程雙啊程雙，你怎么就變成一烤地瓜的大叔了？秦蘿你信我，方才??們見到的那個絕非程雙本人，真正的他是個力大無窮、戰無不勝的英雄，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特別特別厲害。”

秦蘿抓到了盲點：“你好像特別喜歡他？”

“那當然！當年我和主人——”

?說著頓了頓，總覺得以魔道的身份講出這種話，似乎不是很適合。但轉念一想，秦蘿又不知道?主人便是霍訣，說就說吧。

伏魔錄嘟嘟囔囔：“當年主人給??念話本，第一本就是《山海平妖記》。主人還說，以后要變成和程雙一樣的人。”

想像故事?的程雙那樣降妖除魔啊。

矮矮小小的女孩恍然“哦——”了一聲：“你主人一定是個很善良的好人。”

伏魔錄悶悶不說話了。

四周全是黑白分明的水墨畫，秦蘿發覺陸望正在好奇打量，一時興起，把《山海平妖記》的故事也告訴了他。

她了解不多，講得簡略，說完撓撓后腦勺：“雖然這?的程雙叔叔好像和故事?不太一樣……但他們都是好人。”

話本子和現實?的情節不同，分明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陸望聞笑笑，聲音很輕：“因、因為是故事啊，當不得真的。”

故事皆是由人所寫，因為讀者們更偏向于和諧美滿的結局，所以主人公往往氣運加身、擁有常人望塵莫及的天賦，無論經歷多少艱難險阻，最后一定是以圓滿收場。

當一切來到現實，虛假的美好就不得不宣告破滅了——

在陸望的印象?，世間隨處可見的并非奇跡與希望，而是貧窮、痛苦、妖魔肆虐、人與人之間漫無盡頭的爭執與打罵。

秦蘿沒聽出他的外之意，突然轉過腦袋：“陸望，你有喜歡的故事嗎？”

抱著劍的男孩安靜搖頭。

與其說“不喜歡”，更準確一點的說法是，從沒有人愿意花費時間，為他講述那些不切實際的傳說。

他從小生活在貧苦且不堪的環境?，爹爹要么喝得大醉，?么每天每夜對他非打即罵，哪有閑心像其他父母一樣，坐在床邊給孩子耐心講故事。

尤其某天陸望在門邊撿到一冊廢棄的連環畫，本想打開看看，卻被醉了酒的父親一把扔開，冷笑著諷刺他的幼稚無知，居然還相信這種無聊透頂的東西。

對于話本里形形色色的故事，陸望小時候沒有機會接觸，如今稍微長大一?，逐漸明白它們并不屬實，便更加生不出半點興趣。

“??……很少聽故事。”

男孩抿了抿單薄的唇，說話時仍顯得靦腆拘束：“??爹說過，話本子?全是騙人的謊話，不應當相信。”

秦蘿自然不認同這個歪理，憤憤然睜圓眼睛，然而尚未開口，便聽陸望冷了嗓音：“當心！”

劍光掠過，幾道黑影散作濛濛軟煙。

“可怕可怕，陸望進入蒼梧，不過才半年不到吧？”

伏魔錄又開始嘮叨：“看他出劍的動作和速度……這就是天生劍骨嗎？”

“陸望很刻苦的！”

自己的小伙伴得了夸獎，秦蘿也覺得開心，心?的小人得意洋洋叉了叉腰：“他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練劍，而且??爹爹定?的訓練量超——嚇人的，陸望居然全都完成了，??們都覺得他好厲害。”

正道之光，恐怖如斯。

伏魔錄?意識打了個哆嗦，把目光往旁邊悄悄挪。

陸望不過練氣修為，卻已隱隱顯出幾分劍修的風骨，神情沉凝舒朗，脊背從來立得筆直，弟子服更是穿得一絲不茍，領口規規矩矩壓在最上方。

也不曉得長大以后，這小子會是何種模樣。

陸望低聲開口：“這?的靈氣越來越濃，??、??們快到了。”

他所不虛，二人如今已離開村落的范圍，進入一片山林之中。

山林樹蔭如蓋，放眼望去皆是洋洋灑灑的潑墨，陰森森的樹影與灰色的邪祟渾然一體，微風拂過之際，四面八方黑潮暗涌，實在壓抑恐怖。

秦蘿直到這時才明白，擁有顏色究竟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說靈力濃郁的山洞，無論放在哪兒都是一塊香餑餑。這地方群魔盤踞，?想強行突破并不容易，只可惜目前想不到其它辦法，只能使用這個下?之策。

蟄伏的妖魔嗅到生人之氣，于黑暗中顯形而出。秦蘿緊緊捏了捏手心，問春風旋即化形。

陸望沒說話，腳步微動，執劍擋在她身前。

“他們打算去找你，真有意思。”

樓迦看得有趣，低低笑出聲：“那個女孩是叫秦蘿對吧？傻乎乎的倒是挺可愛，??似乎有點明白，你為何不愿離開了。”

之前鞭打造成的傷口灼灼發熱，白也被鐵鏈縛住身形，竭力吸了口氣。

“讓我想想，流月洞……正是你溶丹的時候。”

她仍是自顧自地說，在地牢里來回踱步，只能瞧見一襲猩紅的影子，聽不見一絲一毫腳步聲：“再然后，就是進入孤閣了吧？”

說到這?，樓迦現出幾分悠然之色，倏然展了眉：“你說，當她見到你執刀殺人的時候，會露出怎樣的表情？不對不對，對于只有七八歲的孩子來說，看見那種情景是不是不好？”

血跡斑斑的少年咬牙不去應答，唯有指節蜷了一蜷，指甲陷進掌心。

不遠處的畫面里，已是水墨四濺。

心魔還沒到最為強烈的時候，因此幻境?的怪物都算不得強大。

一個個墨團翻涌不休，看起來擁有幾十上百的數量、十足猙獰可怖，其實最多只有練氣巔峰修為，在秦蘿與陸望的聯手?，很快被掃蕩一空。

等盤旋的黑潮漸漸散去，尋著靈力源頭走去，秦蘿聽見嘩啦啦的水聲。

流月洞流月洞，一聽就和水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幻境?看不出白天黑夜，月亮太陽都是一個模子，好在流水特征明顯，很快便尋得了蹤跡。

一條像是被墨水染成漆黑的小溪，看上去臟乎乎的，觀感不是很好。

順著溪流上游抬起腦袋，則是一個掩映在草叢?的洞穴。

“那就是流月洞了吧。”

伏魔錄小心提醒：“聽說溶丹痛苦萬分，很可能導致性情暴躁、殺意陡增。??們尚且不知道洞?發生了什么，還是當心為妙。”

秦蘿應一聲“嗯”，放輕步子一點點往前。

逐漸靠近洞口，四周的野草也就越深，若有似無蹭在腳踝上，帶來迷迷蒙蒙的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