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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中調·焰火星空

      我把林澤那個關于謝晨風的故事記錄了下來并作了些許調整,打上模棱兩可的馬賽克,當然,其中也不乏我個人在這個故事上隨心所欲的亂涂亂畫,包括但不限于在考據方面上的偷懶,歪曲事實,把時間線故意搞錯以混淆事實,胡亂揣測林澤心情并為了增強代入感而亂給他扣上一堆有的沒的心理活動等等令報告文學作家不齒的惡劣行徑,整理了一部分之后,我又開始有點猶豫——林澤的經歷按照嚴格意義來說是換攻,而換攻是要予以嚴厲打擊的,因為它不能帶給人以愉悅的閱讀感受,也就等于是在砸自己的招牌。況且在開始不交代林澤最后和誰在一起了,也是在我的寫作過程中鮮有的案例。不過想到我經常做這種砸自己招牌的事,說老實話其實也沒有什么招牌可以砸,就像當我說“以我的人格擔保”時總會被人嘲笑“你根本就沒有那種東西”一樣,也就無所謂了。

      而秉承阿甘同學的“媽媽說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會嘗到什么滋味”,我斟酌再三,還是不準備把林澤男朋友的事提前揭曉。提前知道結局會少掉太多的樂趣與感受,帶著答案回來審視過程,一切就只剩下了肥皂劇般的麻木。所以我總是覺得在不去偷看一個故事的結局的前提下,第一次,從頭到尾的閱讀是最貼近作者與主角心情的,畢竟我們都不知道明天等待著自己的將會是什么,有悲傷,有欣喜,有沉淪與有奮起,才是生活。

      有一次我朝林澤提到這件事,林澤一臉疑惑地說:“現在大家都不喜歡看曲折的故事么?”

      “嗯。”我說:“她們會為你而難過。”

      林澤道:“我自己倒是還行,有的事,過去就過去了,你認為我這人怎么樣?”

      “挺好。”我說。

      那一刻,我確實是真心的這么想。在同志圈子年輕與帥氣是種資本,濫交成為普遍現象,多少人白天穿行于繁華的都市里,夜晚華燈初上時則追逐著欲望,性,419。

      貪污,受賄,一夜情,偷竊……我的另一個朋友說在他小時候這些都是難以理解的事,好好的一個人,為什么要做這樣的事?他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會成為這樣的人,但當他真正面臨抉擇時,開始了第一次墮落,就像被擰開了的水閘,再也回不了頭。而一次對欲望的無止境滿足之后,隨之而來的是更漫長的寂寞,墮落越來越多,于是徹底沉淪下去,不墮落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要走出那至關重要的第一步。

      況且我想我既然聽了這么個故事,當然也要多拖幾個人下水,否則太對不起我聽完之后久久不能入睡的那個夜晚。那天晚上我又去看了次文刀“志愿者”的微博,關注了他足有兩年,平時也有過少量交流,但當時看他一路走下來所做的事,遠遠不及這天林澤朝我述說的親身經歷那么震撼。

      文刀的微博簽名是“我愿以基督的愛為愛,愛你如己”,他自大學畢業開始就在做艾滋病公益,出身于駐馬店,帶著當年那場慘絕人寰的血禍烙印踏上了征途,他沒有工作,沒有任何收入能力,最初在我眼中,這是件很幼稚的事,但他奔走于全國足足兩年,開導艾滋病患者以免他們輕生,把同樣染上這個病的人聚集起來,與他們溝通,交流,提供力所能及的呼吁以及幫助,一天一天的,就這么堅持下來了。

      無論是因同性性行為而感染的,還是因輸血而染上的,都一視同仁。在他的圈子里沒有歧視,沒有差別待遇,先前他花了兩年時間幾乎走遍貴州與云南的貧困縣,走訪那里的艾滋病集中區域。回到鄭州后,就像陳凱一樣在本地租了個房子,給農村前來看病的患者當公寓用,包吃包住以幫助他們節省開支,但他明顯沒有陳凱這么聰明,畢竟陳凱已經三十來歲了,有一定閱歷,應對麻煩的經驗比文刀要豐富得多,文刀被房東趕了出來,憤憤抨擊幾句,只好另外再找房子。

      前段時間他還到北大門口去送了塊“北京人大學”的牌匾,踩著高蹺束著布條“京生考北大,高人一等”在最高學府門口無聲的抗議,年輕,熱血,沖動,不理智,但十分符合他這個年齡的表現。后來我就招生問題應不應該有地域限制的正確性上,我跟林澤爭論得面紅耳赤,額爆青筋互甩對方一頭繳稅單,繼而升級到經典川罵上,差點大打出手,最后在混亂無比的“腦殘記者”以及“腦殘寫手”的互相問候下告終。

      那天我想到謝晨風的死便徹夜難眠,忍不住神經質地把豬熊從睡夢中暴力喚醒,朝他唏噓半天謝磊的事,豬熊開始的時候莫名其妙,睡眼惺忪,連著要求我回放了三次,聽清楚之后以為我在影射什么,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并強烈抗議他明天早上還要六點半起床去上班,讓我別太過分了,再憤怒的以一臉“男人命苦”的表情去尿尿。

      豬熊是什么?是個人發明的,在小范圍圈子里得到廣泛傳播的,既像豬又像熊的一種動物。第二天他下班時在樓下的信箱里發現了一百塊錢,問怎么回事,我說那是林澤還我的。

      林澤上班很忙,后來有大約一周出差,我們都沒碰過面。而隨著無政府狀態的結束,我也不得不開始干活了,幸虧新的工作不算太疲于奔命,早上起來去幫朋友看店,中午下班回家做另外一份兼職,大部分內容也是腦力活。一周后林澤終于回來了,他的狗也隨之解放,他家那位每天下班后只要林澤不在家,就不出去遛狗。一切麻煩能省則省,這點和豬熊非常雷同。

      他問我們他不在家時,有沒有在外面見過他的阿拉斯加,家里那家伙每天有照常遛嗎?我們馬上異口同聲地說有。

      我在那段時間開始接了個朋友搞不定的很棘手的爛攤子,每天晚上要干活到兩三點,早上則翹班,中午睡到十二點,萬籟俱寂的夜晚更好構思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趕工時開著□□,發現林澤居然也每天在線。

      你還不睡覺?我問他。

      林澤說:我在復習,記者證到期要重新考,這幾天早上都不去單位,在家睡覺晚上看書。你怎么還不睡?每天都看你在線,別熬太晚。

      我說:我得干活。你過來喝咖啡嗎?

      林澤馬上說:好,我有朋友在泰國買的咖啡,帶過來給你喝。

      我說:“我有柬埔寨的,混在一起喝看看。”

      林澤頭像灰了,五分鐘后敲了我家的門,豬熊睡得不省人事,我們就在客廳泡咖啡喝,林澤還帶了個杯子放在我家,準備每天晚上過來蹭咖啡。泡好咖啡以后我繼續對著電腦冥思苦想,林澤則坐在餐桌前看書,時不時聊聊天,到三點多的時候才回去睡覺,午夜場結束。

      如此數天,我們的深夜興奮劑從咖啡換到鴛鴦,再換到奶茶,綠豆湯,山楂酸梅湯,紅牛,川貝燉銀耳雪梨等等,輪了許多次,我總是忍不住地想問謝晨風的事,但又怕觸及林澤心里不愿意被翻出來的傷疤。

      有一次林澤問我:“故事寫完了么?”

      我如實道:“只寫了……三分之一吧,你后面還有別的告訴我么?這么一點內容不能成文,你去出差我就停工了。”

      林澤問道:“那你現在在寫什么?”

      我給他看我的兩個文檔,一個是我目前在趕工的正事,另一個則是關于主角在秦檜趙構派系以及岳飛派系之間擔任雙面間諜,并在機緣巧合下被喂了不老不死藥,守護南宋n久直到元人入侵最后直到崖山十萬軍民投海自盡,陸秀夫抱著八歲的小皇帝,脖子上掛著傳國玉璽跳海的故事。

      我在半夜兩點的客廳里手舞足蹈地朝他解說這個故事,包括主角如何在秦檜與岳飛之間選擇,如何騙過秦檜,最后南宋如何滅亡,主角如何劃著小船從鋪滿十余萬具浮尸的海面經過,以及漸漸淡出后再出現“至正二十七年,朱元璋派徐達常遇春北伐”“至正二十八年,朱元璋稱帝,改國號為明”“永樂八年明成祖滅韃靼”等字樣。

      林澤像在聽天書一樣,又問:“你們家的看了嗎?怎么評價。”

      我遺憾地說:“他從來不看我寫的東西,作為報復,我也從來不關心他的工作。”

      林澤一口咖啡噴了出來,說:“這個太悲傷了,讓我想想,繼續這個故事吧。”

      我問他:“這個星巴克的杯子就是司徒燁送你的嗎。”

      林澤說:“被我不小心摔碎了,這個是我重新買的。”

      我說:“哦……太遺憾了,我覺得他應該挺喜歡你的。”

      林澤沒有說話,從書里抬頭看我,說:“鄭杰也這么說過。”

      我問:“司徒燁現在還和你搭檔么?”

      林澤笑著說:“你猜?謝磊的事完了以后,我回重慶上班,司徒燁就像變了個人……”

      我迅速從書架內摸出紙筆,在咖啡與八卦的雙重刺激下鎖定目標。

      林澤春節還沒過完就回去上班,開始那幾天他一直不太說話,不是因為悲傷而造成的壓抑,而是一種疲憊與無力。就像傳說中的“心如止水”一般,提不起什么勁,但也不灰暗不消沉,別人問他話時他還是像平常一樣,會回答會解決,卻很少主動開玩笑,聊天。

      回重慶的當天,司徒燁的車等在機場外,先送他去南山公墓,安置了謝晨風以后又送他回家。鄭杰像條喪尸一樣趴在家里桌上,看了林澤一眼,想說點什么,林澤卻主動道:“我沒事。”

      于是去洗澡,睡覺,司徒燁把家里幫林澤和鄭杰打掃了一下,林澤聽見外面鄭杰說:“我來撒。”

      “幫領導干活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司徒燁笑著答道。

      林澤當天下午睡到第二天早上,出門剪了頭發,繼續若無其事地去上班。自從他開始跟新聞后第五六版的專題明顯質量下滑了,主編只得又把他抓回來做兩期專題,要求他帶著做。

      林澤想了想,開始做一期“社交障礙”的專題,著手于畢業半年到一年后,不愿意出門,不愿和社會打交道,對外界望而怯步的應屆畢業生上。這部分人群有著共同的心理特征,即恐懼社交,不喜歡熱鬧,相當大的一部分人又喜歡沉湎于游戲,論壇以及各種虛擬世界里,拒絕面對工作以及現實人生。

      物質與精神世界是生活的兩極,朝哪一邊過度傾斜都容易造成心理疾病,林澤要做的不是從批判上入手,而是進行分析與有效引導,讓過度沉迷的年輕人回到現實中來,去發現現實中好的一面。

      “通常宅男宅女們都有幾個特征……”林澤坐上副駕駛位,朝司徒燁說:“家里亂糟糟的,三頓吃泡面,每天起來第一件事是打開電腦上網,拖延癥外加社交恐懼,想到出門還不如留在家里上網看電視,明知道這樣不對,卻提不起勁去求職,去奔走,連下樓買個泡面都覺得麻煩,在家和父母吵架,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鄭杰以前就是這樣的,畢業以后求職受挫,足足在家玩了快一年游戲,直到我把他從垃圾堆里揍了一頓拖出來,才不得不去上班。”

      司徒燁笑著嗯嗯贊同,開車。

      “很多人都在逃避,直到最后實在沒辦法了。”林澤系上安全帶,又說:“才出門去工作,這種長期逃避后,再被暴力融入社會的過程,就將給身心帶來非常大的痛苦。”

      司徒燁點了點頭,說:“你要呼吁社會,把不出門的人都抓去給楊叫獸電擊么?”

      林澤哭笑不得:“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有錢當然無所謂,愛怎么玩怎么玩去。”

      “但當這種頹廢生活給他人……比如說給父母或者愛人造成痛苦時,就要呼吁家人,予以改變……有的人自己都覺得不應該這樣下去,但又走不出困境,這些就需要調整。同時呼吁企業,各種聘人單位耐心接受長期宅在家,簡歷上有一段空窗期的新人,只要耐心,很快就能積極起來的……先去咨詢一下社區青年中心,問問看從哪里入手,我們也需要他們的建議。”

      上午任務結束以后,林澤在小餐館里整理資料,司徒燁坐在他對面,說:“你想哭就哭出來,會好受點的。”

      林澤:“……”

      “我不想哭,謝謝你的好意,司徒同學。”林澤把菜單一收,讓服務生倒水,司徒燁的眉頭微擰,說:“阿澤,我很迷茫,看著你這樣,我又什么忙都幫不上。”

      林澤試圖擠出幾滴眼淚,最后放棄了這個徒勞的嘗試,說:“我真的不想哭,你不要強人所難。”

      “是嗎。”司徒燁一反平常的模樣,認真道:“你有什么傷心事都不告訴我,我們是搭檔不對嗎?”

      林澤道:“我根本就不傷心,你要我怎么說……”

      司徒燁道:“好吧,你聽我說……”

      林澤道:“不不,你先聽我說。”

      司徒燁靜了,林澤說:“我的心里現在很靜,沒有特別難過的地方。”

      司徒燁道:“這叫哀莫大于心死,情緒積累過多是很不健康的……”

      林澤真是拿他沒辦法了。司徒燁憤怒地說:“不管以前怎么樣,你還是要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林澤面無表情道:“我也是這么想的,我現在不就是在這么做的么?”

      司徒燁靜了很久,最后只得點頭,說:“好吧。”

      不是林澤不愿意朝司徒燁傾訴,而是確實說不出什么話來,他根本沒有那種積聚在心中許久,像祥林嫂一般見人就說的沖動,先前的事司徒燁都知道了,一切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或許我沒有自己想的那么喜歡他。”林澤說。

      司徒燁眉毛動了動,看著林澤,這時候菜上來了,林澤分筷子,夾水煮魚給司徒燁,說:“別再想這個了。”他打起精神笑笑,又說:“你在干什么?釣人?”

      司徒燁的表情明朗了些,不再是那憂心忡忡的模樣,拿起手機給林澤看,jack’d上是他和一個小零的聊天記錄,林澤接過來,看他倆的對話,明顯已經勾搭很久了。上面還有各種甜蜜語。

      追逐夢想的風:“乖乖吃飯沒?想不想老公?”

      白眼小狼:“想啊,老公什么時候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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