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謝晨風腹瀉了,林澤起來后便忙著給他收拾床褥,換衣服,擦身體,謝晨風的表情似乎有點難受,要自己來,卻又沒有力氣。林澤脫下他衣服的時候看到他的裸體,謝晨風已瘦得不成人型,就像電視上看到的患者一樣。林澤抱他起來,發現他很輕,一米八的個子,估計只剩下一百一二十斤重。
謝晨風像個小孩般不知所措,那神情很怕林澤看到他瘦,證明他快死了,他怕林澤難過,卻又不知該怎么辦。
林澤拉過被子給謝晨風蓋上,眼睛發紅看著他,謝晨風說:“我來吧,你別碰了。”
“你躺好。”林澤摸了摸謝晨風的頭,說:“一會我就回來了。”
林澤抱著被子出去換,回來時謝晨風躺在床上,雙眼看著天花板。林澤換好被單被子后打起精神,說:“我給你買套新衣服,過年了,叔叔給你買衣服穿。”
謝晨風有點好笑,林澤和謝晨風并排躺在床上,摸出手機上淘寶,看衣服的圖片,說:“你喜歡西裝嗎?我看你幾乎不怎么穿西服,買套亞麻西服給你穿吧。”
謝晨風枕在他的手臂上,側頭端詳,說:“這件不錯。”
“沒有加大的……”林澤按來按去,找了半天,找到一件韓版的棕色西裝,又開始找休閑褲,一邊看謝晨風,想象他穿這套衣服的模樣。但就在那一轉頭間,他發現謝晨風的情況比昨天更差了。他的眼眶深深凹陷下去,嘴唇沒有半點血色,頭發掉得稀稀拉拉的。
“唔……”林澤說:“這件應該好看。”
謝晨風說:“有情侶的嗎?你也買一件。”
林澤笑道:“沒有男男情侶的,只有男女的。買這件吧,款式差不多。”
他買了兩套衣服,付完款,說:“我去買點零食吃,今天大年初一,邊吃邊看電視。”
謝晨風笑著說:“去吧,買點巧克力吃。”
林澤出醫院在后門的臺階坐下,掏出煙深深吸了一口,眼眶通紅,使勁用手揉扯自己的頭發,一股痛苦壓抑在他的心里,他想怒吼,卻又喊不出來,就那么呆呆地坐著,看對面病房樓上,謝晨風住的房間窗外的風車。
他抽完煙去買零食,回來時順便買花,花店里的小妹很溫柔,看見林澤在選紅玫瑰,就問他說:“買給你愛人嗎?”
“對。”林澤的心情平復了,朝她笑道:“多買可以便宜點嗎?”
女孩道:“嗯……看你買多少吧。今年花市價也不便宜呢……”
林澤選了兩打三十枝的紅玫瑰,用報紙包著,挾在腋下回去。進病房的時候,看見謝晨風躺在床上抽出。
“怎么了?”林澤嚇了一跳,忙過去抱他,說:“不舒服嗎?”
謝晨風滿臉都是眼淚,林澤讓他坐起來,兩人抱著,謝晨風道:“阿澤,我不想死……我還沒怎么和你在一起過……”
林澤閉著眼,伏在謝晨風肩頭,謝晨風的情緒有點失控,他劇烈地咳了起來,要推開林澤,林澤卻緊緊摟著他,在他耳邊說:“我們現在就在一起的。”
謝晨風的肺像個風箱,呼吸時都是哮喘般的悶響,猶如瀕死野獸的嘶吼,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他的靈魂中逐磚片瓦地倒塌下來,林澤知道自己在這種時候無論說什么都沒有用,他想了想,說:“我們晚上去看電影吧?”
謝晨風點了點頭,說:“好。”
謝晨風安靜下來,林澤讓他躺好,情況穩定了,林澤又出去朝護士道:“借幾個花瓶,礦泉水瓶也行。”
護士拿來幾個半截的礦泉水瓶,林澤去接了水,把玫瑰拆開插好,插了五瓶,病房里一有花,在陽光的照耀下登時充滿了明亮的感覺,香氣聞著很舒服。謝晨風深深呼吸,心情又好起來了。
林澤躺在謝晨風身邊,滿意地掃視他的杰作,拆開零食來吃,喂給謝晨風一塊。謝晨風忽然道:“我還能活多久?醫生說了么?”
林澤一怔,繼而道:“我沒問,不知道。”
謝晨風點了點頭,沒再提這事,林澤說:“你困了就睡會,今天醒得太早了。”
謝晨風疲憊地點頭,躺平,林澤心思不在電視上,片刻后給他剪手指甲和腳指甲。午飯前醫生來巡視,林澤送他出去,說:“我晚上可以帶謝磊出去看場電影嗎?”
醫生一聽就變了臉色,說:“不行!搞笑乜,外面這么冷,感冒了不是玩的。”
林澤蹙眉道:“等等……”
林澤想說謝晨風已經沒幾天了,何必一直關在病房里呢?讓他高高興興的不好嗎,但他看著醫生,知道醫生也是好意,而且這是他的職責所在,遂改口道:“我用輪椅推著他出去,裹好毛毯,九點之前一定回來,絕對不讓他感冒。”
“不行不行。”醫生怒道:“簡直是胡鬧!要看什么,在病房里不能看嗎?你出去租個影碟機給他不行?”
林澤追著他說:“我們只是想在附近走走,或者不去看電影,輪椅推他出去逛逛,可以嗎?”
醫生一直說不行,最后回身道:“你們這個群體已經得到很多寬容了,不要這樣,我們的工作也很難做,因為外面群眾都對這個病不了解。你跟他們解釋只是在公共場合看場電影不會傳染,是沒有用的。一旦被媒體捅出去,說八院放艾滋病病癥期的患者去看電影,這個責任誰來承擔?”
林澤追到辦公室前,吃了個閉門羹,只得郁悶地回病房里,給謝晨風喂午飯。
謝晨風精神很委頓,勉強吃了點,林澤道:“不舒服嗎?喝點湯。”
謝晨風道:“肚子有點疼。”
林澤抱著他上輪椅去洗手間,但謝晨風已瀉在褲子上了,林澤說:“待會去給你買個尿布。”
謝晨風正在尷尬的時候,被林澤這么一說登時哭笑不得,他的神色有點黯然,林澤又道:“如果我們過一輩子,等到我老了生活不能自理的時候,你也會這么照顧我的。”
謝晨風笑了笑,說:“對。”
林澤忙出忙進,給謝晨風洗褲子,心里想著晚上的事,謝晨風自己躺著翻林澤的手機看,對著鏡頭拍了張照,照片上是憔悴的自己和病房里站在洗手池旁,給他洗褲子的林澤。
林澤一邊洗,嘴角一邊帶著笑,另一側則是插在窗外轉啊轉的風車。
“阿澤,你在想什么?”謝晨風忽然問。
林澤轉頭看他,謝晨風的臉色更蒼白了,臉頰凹下去就像個骷髏,他朝林澤笑了笑,林澤擰干褲子,說:“不看電影了吧,但是可以逛超市,去逛超市怎么樣?”
謝晨風道:“可以出去嗎?”
林澤道:“偷偷出去,用輪椅推你,你得多穿點別著涼了,不然我會被醫生罵死……”
“當當——!”病房的門被推開,林澤和謝晨風都被嚇了一跳,鄭杰拿著花進來,說:“新年好!”
林澤剎那間心里百味雜陳,既想哭又想笑,上前與鄭杰擁抱,分開后又踹了他一腳,笑著呵斥道:“你跑這里來做什么!”
鄭杰陽光燦爛地說:“來看看小磊子撒——哇你們家里還多舒服的喲,花瓶花瓶。”
謝晨風艱難地以手撐著坐起來,笑道:“酒店訂了嗎?什么時候到的?”
鄭杰側過身,讓出背后的司徒燁,說:“還有哦。”
司徒燁朝謝晨風笑道:“你好,我來看看你。”
謝晨風點了點頭,林澤又去討了個花瓶,整個病房里堆滿了花,司徒燁不怎么說話,鄭杰卻饒有趣味有一句沒一句地逗謝晨風,兩人各自坐下,原來鄭杰昨天接完林澤的電話心里還是有點擔心,剛好司徒燁打電話來,問他用不用車,打算載他和他相親對象出去玩。鄭杰便腦子發熱,和司徒燁兩人把車停在機場去買候補票,又運氣好等到票,就一起過來了。
林澤道:“你相親怎么樣了?”
鄭杰道:“黃了,人家要高帥富,老子球錢沒得,死湊鬧熱。”
正說話時又有人來了,陳凱帶著幾個謝晨風的朋友過來看他,病房內一下就熱鬧了起來,人手一瓶烏龍茶,吃零食聊天。陳凱問起鄭杰,鄭杰一向勇于自爆并接受嘲笑,說了些自己的倒霉事,到最后數人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鄭杰才說打住打住,有東西吃么,要餓死了。
林澤道:“附近有好吃的嗎。”
陳凱道:“我帶你倆出去吃。”
司徒燁點了點頭,收拾椅子,說:“阿澤,我們先去找酒店住下,晚上再過來。”
謝晨風說:“你們在廣州玩玩吧,凱哥你帶他們去玩。不用特意來陪我。阿澤你也去。”
林澤知道謝晨風心里肯定不希望自己去,遂道:“太冷了,不想出去,待會再電話聯系吧。”
于是鄭杰和司徒燁出去找酒店住并吃午飯,已經是下午三點了,人一走,病房里又恢復了空空蕩蕩的模樣。謝晨風的心情好了不少,林澤依舊躺在他身邊伸手摟著他,一手玩手機。
謝晨風說:“有鄭杰這樣一個朋友很好,可惜是直男,你以前沒想過掰彎他?”
林澤說:“掰彎他干嘛?朋友再好,也是無法取代愛人的。掰彎了也不是戀愛的那種感覺。”
謝晨風又說:“司徒燁是不是喜歡你?”
林澤看了謝晨風一眼,說:“喜歡我未必,有點吃你的醋倒是真的。”
謝晨風笑了起來,林澤說:“他和我關系是比較密切,不過他喜歡那種清秀型的小零。前幾天還找了個。”
謝晨風說:“過夜了沒有?讓他沒事別隨便和人上床,別搞得像我這樣。”
林澤嗯了聲,說:“我提醒過他了,他有點喜歡柏拉圖戀愛,到現在還沒聽過他和誰上床,都是交往一段時間,在對方愛他愛得要死要活想和他上床的時候,他就馬上跑了。”
謝晨風哭笑不得道:“還有這樣的人?”
林澤摸了摸謝晨風的臉,他憔悴得不成人型,但林澤還是愛他,他俯身吻他的額頭,感覺到他體溫有點燙,下午或許是因為朋友來探望而特別激動的關系,還一直出汗。
“熱嗎?”林澤說,又把他扶起,把手伸進謝晨風病服里摸他瘦骨嶙峋的背脊,全是汗,林澤拿毛巾給他揩干凈,謝晨風把身體壓在林澤身前,已無力支撐自己的體重了,待得林澤讓他躺好,謝晨風才出了口長氣。
林澤去找護士來量體溫,謝晨風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