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橋底下幫人貼膜。”陳凱說:“別告訴他你知道了,那小子自尊心強。”
林澤勉強點頭,終于把抽屜打開,里面放著三個信封,分別寫著十一月,十二月和一月,里面都是錢,有十塊的有五十的有一百的。還有幾大捆手機膜,下面墊著平板電腦的膜。
他看了一會,又把錢放了回去,抽屜鎖好,朝陳凱說:“我還有錢,用我的吧。”
陳凱說:“磊子經常跟我提起你,每次提到你時他都說他的東西以后都留給你,用誰的錢都沒關系,走吧。”
林澤把行李放在謝晨風房中,打包了幾件自己的換洗衣服和謝晨風的內衣褲與睡衣,跟著陳凱下樓上車。
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以后,林澤的困意全上來了,他在后座睡了一會,到陳凱叫醒他時便下車吃午飯,吃午飯時陳凱約略地說了一些護理病人時要注意的事,林澤認真記下,吃過午飯后陳凱才把林澤帶進醫院去。
“我該說點什么?”林澤反而緊張起來,問:“他精神狀態怎么樣?不能受刺激嗎?是不是也不能朝他生氣?”
陳凱安慰道:“很多臨終患者都是自己走的,家人不愿來陪伴照顧,所以你愿意來照顧他,對他來說已經是很大的安慰了,不用怕,像平時一樣就行。”
見到謝晨風時,他正躺在床上看電視,床頭上掛著林澤以前給他的比卡丘公仔,病床旁還坐著一個男孩。
林澤推門進來的瞬間,坐在床邊的男孩馬上站了起來,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謝晨風,又看林澤。林澤記得他,就是上次謝晨風說的,名字叫阿空的男生,電話里聽見的也是他的聲音。
謝晨風比上次見面更瘦了,還掉了不少頭發,他的胸膛不住起伏,怔怔看著林澤。陳凱笑道:“磊子,你愛人來看你了。”
“不用演了嗎。”阿空小心地問道。
林澤冷冷道:“不用演了,別理這二愣子,你回去休息吧,我來照顧他。”
阿空點了點頭,又看了謝晨風一眼,許久后道:“磊哥你……好好休息。”
謝晨風沒有說話,阿空與陳凱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林澤與謝晨風相對沉默許久,林澤拿著微微轉的風車,說:“給你的禮物,撒謊成性的騙子,你要什么時候才能改掉撒謊的壞習慣?新年快樂。”
謝晨風沒說話,林澤去把風車插在窗外,謝晨風在他背后問:“昨天晚上打電話的時候你在來廣州的火車上?”
“嗯。”林澤插好風車,嘩啦一聲拉上窗:“你把電視開這么大聲,差點就真的被你騙了,演得不錯嘛,影帝,給你發個小金人?”
謝晨風笑了起來,眼眶卻是紅的,說:“對不起。”
林澤上前去,俯身在他額頭吻了吻,說:“沒發燒吧。”
謝晨風搖了搖頭,林澤示意謝晨風朝里面挪點,低聲說:“我先睡會兒,困死了。”
謝晨風伸出手臂摟著他,林澤襪子也沒脫,拉過被子蓋著,枕在謝晨風的手臂上,側過身摟著他的腰,俯在他肩前就這么睡了。
他在夢里聽見護士的聲音:“量體溫啦,帥哥。”
謝晨風噓了聲,示意別吵醒了林澤,用很低的聲音說:“我愛人。”
林澤從他的胸腔能感覺到他說話,像個渾厚的,安全的風箱,他又睡了會,睜眼時已是傍晚,風車在窗外轉得五彩繽紛,外面傳來小孩子做游戲追逐嬉笑的夸張聲音,一切都如此安詳,傍晚的陽光透過窗紗灑進病房里。
謝晨風低頭親了親他的臉。
林澤舒服地曖了口氣,起床伸懶腰,抹了把臉,乏味地看著謝晨風。兩人似乎都有許多話想說,然而在這個時候,卻又什么都不必說了。
護士送來飯,林澤也去打了一份,謝晨風邊看電視,林澤邊用勺子扒飯喂他吃。謝晨風吃得很慢很慢,嘴唇都干得龜裂了,林澤看了就心疼。
謝晨風笑道:“我從上小學那年奶奶去世后,就沒再被人喂過飯了。”
林澤笑道:“知足點吧你,我從懂事開始就沒人喂過我吃飯呢。”
兩人都笑了起來,林澤又道:“醫院的飯食挺不錯的啊,比我家吃得還好。”
謝晨風又打趣道:“你以為呢,今天是什么日子,忘了么?”
林澤這才想起是年三十晚上,登時哭笑不得,果然飯菜很好,他見謝晨風一直艱難地吞咽,似乎有點不舒服,便道:“吃不下么?”
“嗓子有點疼。”謝晨風指指自己的嘴說:“還有口腔潰瘍,沒事,接著吃。”
謝晨風吃一會,喝口水,把飯盒里的飯菜都吃光了,林澤才端著自己的飯盒倚著他吃冷飯,謝晨風不時瞥他一眼,說:“去護士辦公室里用微波爐熱一下。”
林澤端著飯菜過去,護士長正值班,問:“9床晚上吃了多少?”
林澤道:“一盒飯的分量。”
護士長笑道:“喲,今天吃得倒是挺多,有人喂飯還是不一樣。”
林澤躬身接水,看了她一眼,問:“平時不怎么吃飯么?”
“口腔潰瘍,喉嚨發炎。”護士長說:“吃飯對他們來說是件很艱難的事。”
林澤點了點頭,就在辦公室里吃飯,問護士長謝晨風的病情——情況不容樂觀。謝晨風已經到最后的病癥期了,通常第三階段的患者,只能活上2天到一個月時間。基本就是挨日子,誰也救不了,伴隨著的還會有肺炎,高燒,呼吸道感染以及器官衰竭。
謝晨風和唯唯分手后沒多久就染上了,開始急癥期,接著是兩年多的潛伏期,現在則轉入末期,太快了……林澤本他能再活上個六到八年,如果上天眷顧的話,說不定能讓謝晨風再活二十年。然而他們剛認識不到半年,謝晨風就要死了。
唯一不幸中的萬幸,是林澤再一次做了明智的決定,否則過完農歷年后,謝晨風演完這場戲,將真正地離自己而去。林澤吃過飯,在走廊里給鄭杰打了個電話,那邊嚇了一跳,問:“這么快?在哪里?”
林澤說:“廣州第八人民醫院,兩年多了,是比普遍情況快點。”
鄭杰擔心地說:“阿澤,你撐得住不。”
林澤說:“還好,我要在這里一直陪著他,近期不回去了。”
鄭杰問:“到什么時候?”
林澤沒有回答,鄭杰靜了一會,心下了然,答案只有一個,陪到謝晨風病逝的那一天,也沒多久了。兩人又談了些瑣事,林澤問鄭杰相親怎么樣,鄭杰答道:“還行,阿澤,你……”
林澤知道鄭杰擔心自己,遂保證道:“我沒事,真的。知道了以后反而會好很多,盡量讓他這段時間過得開心點吧。”
鄭杰還想說什么,最后沒有說出口,說:“加油,兄弟。”
林澤掛了電話,回病房去抱著謝晨風看春晚,兩人就這么依偎著,病房里只有他們倆,三張床,林澤說:“另外兩張床沒病人嗎?”
謝晨風被春晚的小品逗得哈哈笑,答道:“我住進來的第一天7床死了,8床是今天早上死的。”
林澤看著電視,沒有說話,想起陳凱中午說過的話,許多艾滋病人臨終都是孤獨的,家人畏病如虎,更覺得在親朋好友間抬不起頭來。或許7床和8床也是孤零零走完人世最后一段路的吧。
林澤從得知謝晨風病癥末期開始腦子就是接近空白的,直到現在,腦海中依舊一片麻木,他不知道謝晨風在想什么,側頭看他時,謝晨風湊過來吻了吻他的臉。春晚看完后,兩人在床上睡下。
“睡覺的時候不能一起。”護士查房時說:“到小床上去。”
林澤道:“沒關系。”
謝晨風道:“聽話,挪過去吧。”
林澤換了張床,兩張床挨得很近,護士關了燈出門去,他們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側著身,伸出手牽著。外面窗戶有點亮,照在林澤的臉上,謝晨風卻背對著光,只有一個黑暗的輪廓。
“阿澤,你長得真帥。”謝晨風在黑暗里說:“我在北城天街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就喜歡上你了。”
林澤道:“你也很帥,不過以后別再演戲折騰我了,小心肝受不了你折騰。”
謝晨風說:“你喜歡我什么。”
林澤說:“在很寂寞的時候碰上了你吧,愛情是嘆息吹起的一陣煙,單身太久,又和你有火花,有戀愛的感覺,漸漸就愛上了。”
謝晨風道:“如果換了是個別的人在那個時候出現,你也會愛上他么?”
林澤笑道:“當然不會,只對你有愛的感覺。”
謝晨風又說:“下輩子我們還能在一起么?”
林澤靜了許久,而后道:“這個問題你上輩子就問過了,幺兒。能,下輩子還在一起。”
兩人沒有再交談,在黑暗里睡著了,耳畔響起遙遠的鞭炮聲,時起時停,冬夜的霧氣在玻璃上蒙了朦朧的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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