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落川走進未晞的病房,她還沒有醒,池陌正守在她身邊,對他點點頭,就出去了。
他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說:“未晞,我要走了,我父親心臟病發作,進了加護病房。我姐姐說,可能拖不過這幾天。”說到這里,他的眼里溢滿悲傷,笑了笑,“我一直以為他是打不死的,沒想到,那么硬朗的一個人,竟然會被我氣成那樣。對不起,我要把你留在這兒一段時間,這里的保鏢會負責你們的安全,池陌和如非會好好照顧你。”他俯下身,在她耳邊又說了些話,然后在她額上輕輕一吻,低聲說,“保重……”
他快出門口的時候,似乎隱約聽到身后有某種聲音,似乎在挽留他。這種感覺是那么強烈,那么凄楚,那么悲傷,仿佛此次一別,就是永恒,今生今世,相見無期。
他慢慢回過頭,心想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看到床上的人安靜地躺在那里,沉沉地睡著,整間病房里除了她細微的呼吸,只能聽到窗外風吹樹葉的聲音。
他知道,他真的是聽錯了。
他落寞地笑了笑,回頭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關好門,離開了。走出病房之后,他又回頭看了一眼,才轉身離去。
一路上,他聽著自己的腳步聲,還有樹葉和沙子在腳下發出的聲音。離他不遠處,有一個母親帶著一個小女孩,正在撿地上的落葉。小女孩大大的眼睛,對秋天充滿無限的好奇。她看著站在月桂樹下的男人,看到他那雙漂亮的黑眼睛。他迎著薄暮的霞光,身后是一片玫瑰紫的天空,美麗的白鴿在空中盤旋,姜黃的秋葉無聲飄落……她拉了拉母親的手,用稚氣的嗓音問:“媽媽,你看,那個哥哥怎么哭了?”
幾個小時之后,凌落川坐在直飛北京的紅眼航班上,感到自己的心隨著高度一點一點緊縮。他轉過臉看著窗外,城市在慢慢變小,陸地也是,最終消失在一片漆黑的夜幕中。
他低下頭,覺得自己似乎應該做些什么,否則心里的悲傷就要抑制不住了。
他向空姐要來一張白紙,握著筆,沉思了很久,方才在上面寫道:
未晞,登上飛機的這一刻,我總是想起你過去的樣子,想起我們第一次在“絕色”見面,想起你在廣場上畫畫,想起那個彈吉他唱歌的女孩子,想起你身后城市的黃昏,想起那天在我們周圍展翅而飛的白鴿……想起了好多,好多。可是,我想起的每幅畫面都是那么悲傷。我這時才想起來,原來你笑的時候,你的眼角眉梢都在流淚,都在難過。為什么我以前沒有看到呢?
我一直在想,我究竟是什么時候愛上你的?可是,真的想不起來了。似乎很短,又似乎很久。好像是這輩子的事,又像是上輩子的事。或許,是我們前世的故事太過悲傷,結局太過荒涼,所以,我忘記了你,你也丟下了我。
廣播里響起了一段音樂,是一首悲傷的歌。幽幽女聲在他耳邊靜靜回蕩,他轉過臉看著窗外濃得化不開的黑霧,眼前模糊得如同隔了一層毛玻璃。
未晞,從最初到現在,我們的故事并不美麗。可是,我一生最美的場景,就是遇到你。我曾在茫茫人海中靜靜凝視著你,曾經與你感受著同一片天空的氣息,曾經跟你肩并著肩,看過世上最美的風景。
是你讓我明白,原來愛情不是山盟海誓,不是海枯石爛,而是對一個承諾自始至終、一如既往地堅守,沒有條件,不受制約,拼盡全力。
還記得廣場上彈吉他的女孩唱的那首歌嗎?那天,我看到你聽她唱歌,聽到哭了。我還記得那首歌的歌詞,記得它優美而哀傷的旋律。
我一直記得,我對你的承諾。我要做你的守護者,拼盡今生的所有來守護你,直到生命終結,只愿我的心可以感動上蒼,我的愛也可以化作美麗的天使,替我去愛你……
雨落川下,白露未晞……
雨落川下,白露未晞……我在心中默念著我們的名字,把它當作來世相約的暗語。
未晞,如果真的有來生,如果來生還能遇見你,我們會不會……
三年后……
阮劭南坐在易天大廈會議室的首位上,聽屬下做述職報告。全球金融風暴已過,今年的業績比起往年卻沒好多少,他的臉色自然不會好看。
各部門的負責人看他面容冷峻,都在下面不由得替自己捏一把冷汗,發的人感覺到凝結的氣氛,報告里都帶著顫音。
會議開到一半的時候,阮劭南的電話響了。他這兩年隨身總帶兩部手機,只有一部二十四小時不關機,連開會的時候都不例外。而知道這個手機號的,只有一個人。
阮劭南馬上接起電話,溫柔地問:“起來了?吃飯了嗎?”一邊用眼神示意下屬暫停報告。
一屋子人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兩個剛來的不明就里,于是一邊走路,一邊問另外幾個資格較老的前輩:“這是誰的電話?阮先生這么重視,緊張得臉都變了。”
其中一個小聲說:“當然是阮夫人,阮先生的寶貝。阮先生疼老婆那是出了名的。她這個電話來得倒好,把咱們都救了。”
“阮夫人?我聽說她腦子有問題,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好像是一次意外事故造成的,腦袋里有瘀血,整個人也瘋瘋癲癲的。當初他們剛結婚的時候,她光自殺就鬧了好幾次,幸虧她看不見,否則不知會怎么樣。后來聽說她還刺傷了阮先生。她那時嗓子不能說話,也沒人知道她到底想怎么樣。可阮先生不但不嫌棄她,還把她送到美國治病。治了一年多才回來,眼睛也好了,也能開口說話了,可就是把以前的事忘得干干凈凈。所以現在阮先生只能像帶孩子似的照顧她。他自己工作又這么忙,不知道有多辛苦。”
兩個新人聽后嘖嘖驚嘆,說:“想不到阮先生這么有情有義,這個女人真有福氣。”
“可不是嗎?也不知道幾輩子修來的,能遇上這么一個英俊多金又癡情的男人。阮先生如今下班哪兒都不去,所有的時間都陪他夫人了,交際應酬也是能免就免,標準的模范丈夫。”
一位女同事仰天長嘆,“唉,這么好的男人,我怎么就碰不上呢?”
其他人笑著說:“你碰上了,只可惜,你不是人家那杯茶。下輩子吧……”
阮劭南開車回家,經過蛋糕店,買了未晞最喜歡的栗子蛋糕,回到車上。路上經過一家電器店,展臺上的液晶電視正在播報一則新聞。
“三年前的今天,gh航空公司一架夜行客機在飛行途中突然失聯,機上一百零三位乘客全部遇難。雖然距災難的發生已經時隔三年,但它在人們心中造成的影響一直延續到了今天。現在,讓我們謹以最沉痛的哀思,來祭奠三年前那場空難的遇難者……”
阮劭南轉過臉看了一眼,主持人的臉在他眼前一閃而過。他關上車窗,加快了速度。
到家之后,他將車交給自己的司機去停好,然后拎著蛋糕走進屋子,在客廳沒看到她的人,就問管家:“夫人呢?”
“夫人在臥室里。”
阮劭南點點頭,走上二樓,推開臥室的門。他瞬間僵硬,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膽戰心驚。他站在門口不敢動,緊張地問:“未晞,你干什么?”
站在窗臺上的人疑惑地看著他刷白的臉,回答道:“窗簾掉了一角,我想把它掛好……”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受損的聲帶雖然在昂貴的治療下已經恢復了發聲,可是永遠不可能恢復以前的嗓音。
阮劭南重重舒了一口氣,走過來,將還穿著睡衣的她從窗臺上抱下來,囑咐道:“以后這種事交給管家去做,你手不方便,萬一出意外怎么辦?”
未晞摟著男人的脖子,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說:“你不是說我的左手要多運動,拿東西才能越來越穩嗎?”
阮劭南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說:“物理治療要慢慢來。醫生不是告訴你,先練習撿球嗎?”
懷里的人噘了噘嘴,有些泄氣地說:“我已經練了一年多了,但是一點進展都沒有。左手還是沒力氣,它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好了?還有手腕這一道道紅斑,脖子上也有,難看死了,它們是怎么來的?”
那些都是疤痕整形手術后留下來的,她的疤痕太深太猙獰,最先進的手術也只能做到這種地步。
可是,他不能這樣對她說。
阮劭南皺了皺眉毛,說道:“不是告訴你了,那些只是藥物反應,以后就會慢慢變淡。醫生都對你說了,不要著急,以后會好的,你怎么就是不聽呢?”
剛才還滿臉不耐的人,馬上緊張地看著他,小聲問:“你生氣了嗎?”
阮劭南搖了搖頭,把她放在床上,用手理著她及肩的短發,低聲說:“我沒有生氣,只是有點累。最近公司發生了一些事,心情不太好。”
未晞小心地看著他,“我今天吵到你做事了,是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做了一個噩夢,你又不在我身邊,我有點害怕。”
“沒有,跟你無關。”阮劭南替她把被子蓋好,“你今天夢到什么了?”
“記得不太清楚了,一個很恐怖很悲傷的夢。夢里有個男人,我看不清他的臉,只看到他渾身都是血。他拉著我的手,對我說了好多話,可是我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可他一說話,我就掉眼淚,在夢里一直哭一直哭,后來我就哭醒了。真奇怪,我為什么要哭呢?一定是被他嚇的,一定是這樣。”未晞歪著小腦袋說完,用手指捅了捅兀自發呆的男人,“喂,你想什么呢?”
阮劭南像被針刺了一下,猛然驚醒,看著未晞疑惑的小臉,尷尬地笑了笑,“你一定是沒有按時吃藥,才會做這樣的夢,今天的藥吃了嗎?”
未晞搖了搖頭,說:“他們要喂我吃,我說要等你回來我才吃。”
阮劭南寵溺地捏了捏她的下巴,嗔怪道:“你真是越來越任性,看來以后真不能太寵你。”
未晞笑了笑,把臉埋在男人懷里。阮劭南拿出床頭柜里的藥盒,從其中一個格子里取出今天的劑量,然后拿起柜子上的水杯,將那一把藥丸放進未晞的手里,看著她仰頭服下,又將水杯遞給她。
“我什么時候才能想起以前的事?”未晞一邊喝水,一邊問。
阮劭南扶她躺好,“只要你按時吃藥,很快就想起來了。”
未晞點點頭,又問:“劭南,什么叫禁臠?”
阮劭南愣了愣,說:“誰教給你的這個詞?”
“今天上網看小說看到的,那個男主角把女主角每天關在家里,不準她出去,不準她見陌生人,也不準她跟陌生人說話。她就說,自己是他的禁臠。我怎么覺得她跟我現在的處境差不多呢?”
阮劭南無奈地笑了笑,說:“傻丫頭,這怎么能一樣呢?你是我的妻子。以后不要看這種亂七八糟的書,都把你教壞了。”
“哦,妻子……”未晞點點頭,打了個哈欠,“那我什么時候才能出去?我已經在家待了好久了,再待下去我會變得越來越笨。”
阮劭南笑著親了親她的額頭,“你一點都不笨。你現在就可以出去,明天就是雙休日,咱們出去逛逛,你想買什么就買什么,你想去哪兒,咱們就去哪兒。”
未晞張開睡意蒙眬的眼睛,興奮地說:“真的嗎?那以后是不是都這樣?”
阮劭南心疼地親了親她的眼睛,低聲說:“是的,以后都這樣。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是我阮劭南的妻子,沒有你不能做的事,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連我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