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非是關心則亂,說者無心,未晞卻是字字在耳,聽者有意。這句話就像一把刀子,直插在她的心上。這個好姐妹的無心之語,卻比有心為之,更讓人難受。
未晞低著頭怔怔地看著地上亂七八糟的顏料,然后轉過身,繼續畫自己的。
急火攻心的如非卻全然不覺,依然喋喋不休,“就算他能規規矩矩的,那你呢?過去的事,你真能放得下嗎?他跟那個人的關系那么近,碰到那個衣冠禽獸,你怎么辦?池陌知道了,又會怎么樣?他剛出門幾天,我就把你照看成這個樣子,等他回來,我怎么跟他交代?老天,我簡直不敢想了。”如非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子里轉來轉去,最后整個人頹然地坐在椅子上,一籌莫展。半晌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可是這個靈光一閃的念頭,卻像條可怕的毒蛇,纏繞在她心上。
她抬起頭,看著逆光中背對著她畫畫的未晞,吞吞吐吐地問:“未晞……你該不會是……”
“有專家統計,氣溫每升高2c,全國的強奸案發率就上升百分之一。那么夜行的女子,應該給她帶匕首,還是保險套?聽眾朋友們,這就是我們今天討論的話題。聽到這個題目,您可能正在想,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匕首。中國幾千年的傳統觀念,難道不是把女子的貞操放在比生命還要重要的位置上嗎?但是我想告訴您的是,芝加哥有位丈夫,在自己的妻子每次出門的時候,都會在她的包里放上一個保險套。他的解釋是,他們住的街區是暴力犯罪的高發區,有很多吸毒者感染了艾滋病。他目前沒有能力讓妻子住在更安全的地方,起碼可以讓她用最安全的方法,保護自己……”
凌落川笑了笑,他開車的時候從來不聽廣播,今天一時興起偶然打開,卻發現這個話題倒是很對他的胃口,于是又把音量調大了一些。
“不知道收音機前的丈夫和男朋友們,此刻做何感想?或許你們認為這個丈夫瘋了,可能連收音機前的女同胞們都覺得不可思議。但是,您想過沒有,帶匕首就一定能免遭傷害嗎?答案自然是否定的。那么帶保險套,就一定是屈從迎合嗎?答案同樣是否定的。與之相反,它只是一個弱女子在無可奈何之下,愛自己,珍惜自己,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女人,在男人面前是弱勢群體,在社會面前,卻要承擔跟男人同樣的責任……”
花店到了,凌落川關掉收音機,走進花店,看到滿眼的姹紫嫣紅,這種地方他還是第一次來,一時倒有些眼花繚亂,不知該從哪里下手。
花店的老板走了過來,笑著問:“先生,買花送給女朋友?”
凌落川回頭一看,店主大約三十歲的年紀,大波浪卷發,一襲火紅的波西米亞長裙,倒是個活脫脫的美人。
“第一次送花,不知道她喜歡什么。”
“那就送生日花吧,沒有女人不喜歡自己的生日花。”
“生日花?”
“是,每個星座都有自己的生日花。不知您女朋友是什么星座?我這里有星座花譜,可以幫您挑選適合她的生日花。”
凌落川低頭想了想,“星座我不懂,但我記得,她是10月25日出生的。”
美女店主神秘地笑了笑,“原來是天蝎座,難怪她有您這么出色的男朋友。紫色的風信子最適合她了,又高雅,又性感,又神秘。您看一下,那種就是。”她將一捧放在水晶瓶子里的花束指給他看,羞答答的花朵攢成一串,鮮亮可愛,花瓣上還帶著露珠,配上嫩綠的葉子,煞是討喜。
凌落川看著它在群芳中亭亭玉立的模樣,覺得跟未晞倒是挺配的,不由得笑了笑,說:“她瘦瘦的,跟這花倒是很像,就這種好了。”
店主點點頭,一邊幫他把花包好,一邊說:“雖然她瘦瘦的,但我敢斷定,她一定是個極有魅力的女孩。有人說,天蝎座的女孩就像一劑毒品,一旦沾染只有兩個結局,要么戒掉,要么死掉。”
凌落川笑了笑,不以為然,“不會吧,這么恐怖?”
美女店主也笑了笑,解釋道:“這當然是聳人聽聞之說。不過先生,您可要記得,天蝎女的報復心是很強的。如果您曾經對不起過天蝎座的女孩,可要小心,這個星座的性格是有仇必報,甚至不在乎玉石俱焚。”
凌落川聽了這話,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原來高熾的情緒,也降了七八分。
店主包好花,又在上面噴了一些水,才交給他。凌落川掏出錢包結賬,店主見他神色不悅,馬上明白了,只怕是自己剛才的玩笑話惹得人家心里不痛快了。她笑了笑,說:“先生,星座之說,只是傳,不可全信。俗話說,沒有不適合的星座,只有不適合的人。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能不能把您女朋友出生的具體時辰告訴我,我幫您推算一下,說不定對日后有益。”
“這里是花店,還給人算命占卜嗎?”
“不瞞您說,我們家世代都是算命的。不過我祖父他們用的是易經八卦,我則比較喜歡星座占卜。我曾經是個職業的占卜師,游歷過很多國家。干我們這行的人,大多短命。我祖父和父親不到五十歲就死了,我不想跟他們一樣,就回國開了這家花店。”
凌落川聽她說得那么玄,他本是一個百無禁忌的人,也不由得有些好奇,“是不是真的那么準?”
店主笑了笑,“聽聽總是好的,信不信由您。”
凌落川回想自己看過的未晞病歷上的出生日期,說:“她是1988年出生的,具體時間我就不知道了。”
女店主默念了一遍,低頭沉吟片刻,笑著問:“不知道先生是否方便,將您女朋友的名字寫下來。”
凌落川想,反正花是要送到學校去,名字總是要留的,也不必避忌,就在紙上寫了下來。
誰知道,女店主看到那三個字,臉色瞬間變了,但她低著頭,凌落川沒有看到。
半晌后,她抬起頭,笑著說:“先生,從生辰上看,她的八字不大好,所以生來體弱多病。從星座來說,她的守護星是冥王星,但冥王星主陰,陰陰相克,于主運不濟。所以,您女朋友是一個命途多舛的苦命人,只怕一生多勞多苦,多災多難……您先不要急,從您的面相上看,您倒是有福之人。所以只要您時時刻刻守著她,她縱然有劫數,有了您的庇蔭,也必然會遇難成祥,逢兇化吉。”
凌落川這才稍安了一些,又聽說自己才是未晞的守護者,那不就是天生一對嗎?于是沒再多問,留好地址,請店主幫忙送到學校去,就欣然離開了。
凌落川走后,女店主吩咐送花的小弟馬上送去,還叮囑說,這個客人非富則貴,千萬不要怠慢,然后坐下來,找出自己的批命本,翻到新的一頁,用朱紅色的毛筆在上面寫道:
晞者,破曉。未晞,即誕于破曉之前。八字,戊辰,壬戌,壬子,壬寅;五行水旺,缺火缺金。
七殺入宮,抱虎成眠,家庭緣薄,六親相克,掘井無泉,孤苦無依。克父、克母、克親、克友、克夫、克己,大兇之命。
女店主合上本子,想到這個女孩是七殺命格,偏偏又命犯桃花,忍不住慨嘆,這樣的運濟,這等人物,幸虧是生在和平年代,不至于禍國殃民。若是生在亂世,只怕是要傾家,傾城,傾國,傾天下……
凌落川從花店回到公司,一路上心緒不寧,千頭萬緒,總沒個著落。他讓秘書推掉了幾個不大不小的會和晚上的商業應酬,一個人開車來到未晞的學校。到了之后看時間還早,他就開著車,在附近的馬路上轉起圈來。
好不容易等到放學,他將車停到學校門口,走下來靠著車門等未晞。
下課鈴響了之后,學生們三三兩兩、成群結伴地走出來。
百年藝術名校,就讀的學生也與別處不同,聚集了這樣多卓爾不群、鐘靈毓秀的人物。不知道是這里博大醇厚的藝術氛圍熏陶了他們,還是他們給這傳統的藝術殿堂增添了別樣的光彩。尤其是那些背著畫板的女孩子,只站在那里看著她們,便有一種賞心悅目、如沐春風的感覺。
大約等了一刻鐘的工夫,凌落川才看到未晞和周曉凡并肩走出來。即使在出類拔萃的美人堆里,他也能一眼就看到她。從第一次見面,他就感覺到了,這個女孩有一種超乎想象的存在感,即使站在萬人之中,也讓人無法忽視。
未晞今天穿了一條粉紅色的小裙子,背著書包,手里抱著幾本書。周曉凡抱著他送的那束紫色的風信子,好像正跟她說什么,未晞側著臉聽得很認真。
其實比起她精致的正面,他更喜歡她的側臉,如同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驚鴻一瞥,直勾得別人心猿意馬,她自己卻渾然不覺。
凌落川迎上去,把剛才買的冰鎮檸檬茶塞進她手里,然后一只手接過她的書,另一只手卸下她的背包掛在自己的胳膊上。所有的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看得未晞目瞪口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自己的東西已經被他放進車里了。
站在一邊的周曉凡笑得直不起腰來,見凌落川走回來,站直身子,一本正經地說:“凌少爺,我的呢?你不會只記得未晞,把我忘了吧?”
誰知道他竟然像變戲法似的,從身后又拿出來一罐放在周曉凡手上,然后笑彎了一雙漂亮的丹鳳眼,風度翩翩地說:“我怎么會怠慢了曉凡這么可愛的姑娘……”話沒說完,忽然俯在周曉凡耳邊,放低音量故作曖昧地說,“找個機會我們兩個單獨出去玩,不帶她,你說好不好?”
把個周曉凡樂得花枝亂顫,對站在一邊的未晞說:“我說,這個男人你到底要不要?你再不好好把他藏起來,我可要搶了。”又轉過臉,對凌落川說,“凌少爺,飲料我收下了,這花可不能給你。未晞有哮喘,對花粉過敏。這風信子的花香又特別濃,放在你們車里她聞到容易發病。我看,就便宜了我吧。”
凌落川這才想到,是自己大意了,卻一臉認真地說:“其實本來就是給曉凡買的,怕你不肯收,就只好借著未晞的名義轉送給你了。你盡管收下,只要你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就好了。”
周曉凡笑得更開心了,“凌少爺,你再說我可要當真了。好了,我這個電燈泡功成身退,不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了。”
凌落川笑著說:“先送你回去吧。”
周曉凡擺了擺手,笑道:“知道你是愛屋及烏,但我可不能這么沒眼色。你們就不要管我了,我坐公共汽車回去,很方便的。”
周曉凡走了之后,未晞才得出空來,在紙上寫道:“不是說晚上有應酬嗎?怎么突然來了?”
“一下午沒看見你,心里憋得慌。晚上有事嗎?”
未晞想了想,寫道:“教授留的作業,我還沒做完。”
“那陪我吃頓飯,吃完我就送你回去,不多占你一分鐘,可以嗎?”
未晞看著這個笑得很平常,卻讓她明顯感覺到不平常的男人,點了點頭。
上車之后,凌落川問正在系安全帶的未晞:“去哪兒吃?”
未晞看了看他,用手語問:“你沒什么吧?”
凌落川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說:“怎么這樣問?”
未晞拿出本子寫道:“向來都是你說吃什么就吃什么,你從沒這樣問過我。從剛才就不太對勁,你怎么了?”
男人笑了笑,說道:“對你溫柔點,你反而說我不對勁,以后還是兇巴巴的好了。你不說,那就去吃泰國菜吧,我知道有家館子蠻不錯的。”
未晞沒再說什么,凌落川低頭發動引擎,車子像一陣風,在城市的黃昏中,絕塵而去……
或許是以酸辣為主的泰國菜實在不合胃口,或許是這里用泰樂、筒裙、指甲舞烘托出的異國氣氛太過矯情,又或許是今天的心情實在不佳,總之,一向胃口極好的凌落川,此刻竟失了往日的水準,只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一個人盯著舞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未晞本來就不太喜歡泰國菜的口味,看凌落川沒意思,自己也更加沒情沒緒,望著對面的男人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探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用手語問:“你怎么了?”
凌落川轉過臉,一雙漂亮而清澈的眼睛,就那樣赤誠而憂心地看著她,未晞這時才發現,這個男人原來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如同此刻,他明明什么都沒說,那雙眼睛卻在顧盼之間好像對她說了好多好多的話。那雙眼睛是如此的純粹,如此的干凈,讓猶如驚弓之鳥的她也感覺不到一絲的惡意。
經歷了那么多傷害和痛苦,幾度生死,人生的跌宕沉浮猶如滄海桑田,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會有這樣的感覺。坐在她面前的,明明就是一個隨心所欲、視世間一切規則如糞土的男人,可是,她就是覺得,這樣的他是一個能夠帶她走出悲劇的黑暗英雄,可以讓她將一切交付其中全心信賴,不用擔心,不用害怕,只要將一切交給他……
未晞移開眼睛,一顆心猶如小鹿亂跳亂撞,在胸腔里鬧得厲害。
凌落川搖了搖頭,戲謔道:“你以后不要這樣看著我,像只羞答答的小兔子。要是讓我誤會你為我動心了,到時我把持不住一口吞了你,你可別怪我。”
未晞撲哧笑了出來,心道,這才是凌落川,就算做出天大的壞事,他也有本事推得一干二凈。
對面的男人卻長嘆一聲,說:“這都能笑得出來,我發現,你真是越來越不怕我了。”
聞,未晞不由得一怔,被他這么一說才發覺,自己真的是一點都不怕他了,為什么會這樣?
這種安心的感覺,她在阮劭南的身上,從來就沒有得到過。與阮劭南朝夕相對的時候,他對她信誓旦旦、唇齒纏綿的時候,哪怕是身體交疊、水乳相融的那一刻,她知道,在心里的某個地方,她一直都怕他。
現在想想,那種若有若無、又從未消失的恐懼,其實是第六感對災難的示警,她的第六感一向很準。可惜,那時的她被少年時的記憶迷了心竅,什么都聽不見,什么都看不到。
她笑了笑,在紙上寫道:“為什么一定要讓我怕你?是你說的,大家做朋友。朋友當然要平起平坐,難道還要分個高低貴賤不成?”
凌落川抬眼瞧著她,“可是,我卻越來越怕你了,還怕得要死。”
“你怕我什么?”
男人看著她,很認真地說:“我怕你傷心,怕你難過,怕你被人欺負,怕你被我欺負。怕你被過去的事情傷害,怕你被未來的事情傷害,怕自己空將一顆心拳*付,最后卻落得一個心碎神傷的下場。接觸你越多,怕得就越多。對你的迷戀越深,怕得就越厲害。但我最怕的,是我自己。”
對上男人專注的目光,未晞不由得縮了一下,凌落川笑了笑,繼續說:“你不是男人,你不是我,所以你不知道,此刻坐在你面前的這個男人,對你抱著怎樣的想法。你讓我變得都不像自己了,有時候我會想,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安寧,只有你化成飛灰,我才能死心。這種又愛又恨又驚又怕的感覺,你明白嗎?”
男人姿態優雅,聲音平靜,像個真正的紳士娓娓道來,眼底卻藏著一抹難以喻的情緒。
未晞的心跳得有些亂,她低下頭,用微微發抖的手在紙上寫道:“我相信,你不會傷害我的,是不是?”
凌落川揚唇一笑,“你相信我?你還不知道,我究竟想對你做什么,你就相信我?”
未晞看了看他,又寫道:“那天在荷花池邊,你對我說的話,我全都記得。我押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賭的是你的良心。”
凌落川這次倒是很守信,吃過晚飯后,八點不到,就送未晞回去了。
“這家菜館的東西越做越難吃,下次我們換一家。”
未晞笑了笑,用手語說:“路上小心開車。”她拿起自己的東西,準備上樓。
“對了,差點忘了。”凌落川一把拉住她,“本來今天約你出來,是有東西給你的。”
未晞回頭看了一眼,他立刻乖乖地松開手,然后掏出一把鑰匙放在她手上,“這是我家里的鑰匙,就是你上次去過的地方。以后要是沒帶鑰匙,回不了家,就去我那里,別一個人穿著睡衣在街上亂逛。還有這個……”他掏出一個小小的繡袋,從繡袋里取出一張紙條,交給她。
未晞低頭一看,上面寫著凌落川的公司地址,別墅地址,還有他的手機號碼,座機號碼,公司電話……所有能想到的聯系方式,他都寫在了上面。除此之外,下面竟然還寫著一行小字:
此女善忘,易走失。如有拾到者,請急速歸還,失主必有重謝。但若有絲毫損傷,失主必追究到底,望自斟酌。
未晞笑起來,凌落川把紙條放回繡袋里,掛在未晞的脖子上,囑咐道:“紙條我塑封過了,不怕雨淋,以后就天天戴著。以后在街上,如果老毛病犯了,就低頭看看,就算沒人撿到你,你自己也能找到我,不至于把自己丟了。”
未晞看著那個精巧的繡袋,用手語問:“你怎么想到的?”
“這個倒是巧,前些日子看了一個電影,男主角比你還慘,只能記住十五分鐘之內發生的事,他就隨身帶了很多的小紙條,還把愛人的名字文在了身上。我又不能把這些文在你身上,又疼又難看,只好讓你帶著了。”
未晞有些好奇,用手語問:“愛情電影?”
凌落川沒看明白,她想起來,他能看懂的手語還不多,于是又在紙上寫了一遍。
男人看后笑了笑,說:“是復仇電影。”
未晞搖了搖頭,在紙上寫道:“真可惜,本以為會是個很好看的愛情故事。已經很晚了,要是沒事,我就上去了。”
凌落川點點頭,未晞拿起自己的書和背包,正要打開車門……
“未晞……”凌落川忽然喊住她。
未晞回頭看了看,用一只手比畫了一下:“還有事嗎?”
“你剛才說,你賭的是我的良心。如果我根本就沒有,你就不怕自己血本無歸嗎?”
未晞看著他,搖了搖頭,寫道:“我沒想那么多,只是覺得,你如果想做什么,你早就做了,不會等到今天,也不會自己說出來。”
男人看著遠處的霓虹燈笑了笑,又轉過臉,看著她的眼神復雜糾結,“很奇怪,某個時候,我竟然希望你是恨我入骨的,希望你對我說的都是謊話。我甚至希望你是一個居心叵測、滿心仇恨的女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利用我,向他報復。如果那樣,事情就簡單多了。可惜,你連半個冠名堂皇的理由都不留給我……”
他伸出手,仿佛想撫摸她燈光下美麗的側臉,她并沒有動,那只手卻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笑了笑,“我會遵守我對你的承諾,找回我已經失掉的良心,做個謙謙君子,所以,你不用擔心自己會賠掉一切。”
未晞想了想,低頭寫道:“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兩條路。”
凌落川一時未解其意,“什么意思?”
“再過幾天,就是中秋節。我很懷念老城區的荷塘,還有那家四川館子的香辣鍋。如果你中秋那晚有時間,或許,我們可以一起回去看看?”
凌落川看了看紙條,又看了看未晞,轉過臉又看了看前方燈紅酒綠的街市,又低下頭,這才笑了出來,“你這是在邀請我?”
“你盡可以發揮你的想象力,但我只當是回請你,感謝你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未晞忽然想起了什么,打開自己的背包,拿出一張休假表給他,然后寫道,“今年中秋、國慶長假很分散,這是我自己畫的休假表,送你一張,就當是這個荷包的回禮。”
凌落川低頭一看,竟然是滿紙的灰太狼,休息日期都畫成了傻乎乎的笑臉,上班的日期則是它被打得滿頭包的樣子。
這是未晞第一次邀請他,送他禮物。對凌落川來說,這簡直是古往今來頭等喜事。他面上安然,心里卻樂開了花。
未晞看他只顧一個人低著頭傻笑,就在紙上寫道:“如果沒事,我真要上去了?”
男人卻一把抓住她的雙手,“未晞,告訴我,第三條路是什么?你不說清楚,我怕自己睡不著。”
未晞看了看自己的手,凌落川馬上放開。未晞在紙上寫了四個字,將紙條撕下來,放在他手上。他低頭一看,那四個字竟是“柳暗花明”。
柳暗花明,柳暗花明……凌落川反復念著這四個字,然后嘴角慢慢揚起,像個孩子一樣大大地笑起來。這四個字對他來說實在太重要、太重要了。他仿佛看到曙光女神在向他招手,山河清明,陽光普照,全世界的老虎都化成了黃油。
未晞看到身邊的男人捏著那張紙條,自己笑啊笑的,沒完沒了,于是悄悄地拿好自己的東西,打開車門溜走了。可她還沒走出半米遠,就聽到身后有人喊:“未晞……”
她下意識地回頭,還沒看明白,就被一雙強壯的手臂拉住,整個人撞進他懷里。
熙熙攘攘的世界瞬間黑暗,所有的光亮消失不見,她垂著手站在那里,肩上的背包掉了下來,手里的書本也散了一地,她在他懷里,幾乎看盡了自己半生的風景。
過去有什么,未來有什么,那些曾經的痛苦,磨難,傷痕累累,血雨腥風……然后,所有的一切漸漸模糊,又慢慢清晰,最終在歲月的風口如同漫天飛舞的花瓣,隨風而去,再也不會回來。
看到路人詫異的目光,懷里的人掙扎了一下,凌落川這才不舍地放開手,俯下身撿起她的背包和書本。
“我送你上去?”
未晞搖搖頭,拿回自己的東西,轉身上樓。已經快到入口了,他還在她身后不死心地喊著:“喂,美女,不讓我送你上去,當心遇見色狼。”
未晞轉過身,比畫著:“你不就是最大的色狼?”
凌落川靠著車門,笑著搖頭,“我看不懂,但我知道,你一定在罵我。”
未晞低頭笑了笑,然后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做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電話聯系。”
凌落川一直目送她上樓,看著樓梯口笑了一會兒,又對著路燈笑了一會兒,渾然不覺路人詫異的眼神,然后瀟灑地轉了一圈,回到車上,看到那張紙條,拿起來又看了一遍。他看看笑笑,看看又笑笑,發現這四個字寫得真是漂亮。他抬頭看看貧民區的一線夜空,又覺得今天的月色真是可愛,夜空實在美麗。
手機響了,凌落川以為是未晞打來的,按下耳麥,聽到自己秘書的聲音,忍不住又笑起來,用不知比平時溫和多少倍的聲音說:“什么事?”
電話另一端的人有些詫異,呆了半秒才說:“凌先生,呂先生的秘書說,因為天氣預報說近期會有臺風登陸,他們怕在這里滯留太久,想今天晚上就跟您談一下合作計劃。我已經告訴他們,您八點之后不談公事,但是他們一再請求,所以……”
“沒關系,那就談吧。再過幾天就是中秋了,總不能讓人家大過節的回不了家。”
秘書又詫異了一把,有點懷疑這人是不是自己的老板,“如果您沒問題,我就通知他們。另外,我剛才聽他們的意思,似乎希望我們再讓五個百分點。我已經按您的意思,回絕……”
“五個百分點而已,讓就讓吧,沒關系。”凌落川一邊講電話,一邊把未晞送給他的休假表貼在了車里最顯眼的地方,越看越可愛。
秘書有點懷疑自己沒說清楚,又重復了一遍:“凌先生,他們要求我們再讓五個百分點,這等于少了好幾百萬的收益,我們真的要讓?”
“幾百萬而已,又不是什么大數目。人家小公司不容易,再說過節嘛,大家高興。”
秘書幾乎懷疑他中邪了,跟了他這么多年,一直知道凌落川在生意場上最是刁鉆,從沒見過他這么人性化的時候。
“好了,就這么定了。你讓他們在酒店等著我,我現在就過去。”
秘書放下手機,又查了一遍號碼,才敢確定,她沒有打錯電話。
凌落川打開收音機,調到音樂頻道,利落地發動引擎,車子在城市的霓虹燈下急速飛馳。
收音機里正在放一首旋律悠揚的英文歌,是alexband的《onlyone》。凌落川按下車窗,讓清涼的夜風吹進來,仿佛看到滿天的星光,與耳邊的旋律共同起舞。
onelifetolive,
onelovetogive.
onechancetokeepfromfalling.
onehearttobreak,
onesoultotakeus,
nottoforsakeus.
onlyone.
onlyone……
“聽眾朋友們,本周的主打歌,是正在美國熱播的電視劇《吸血鬼日記》的插曲《onlyone》。繼《暮光之城》系列電影票房大熱后,以吸血鬼和人類的愛情為主題的影視劇在美國大行其道,極受年輕人的追捧。對于這種現象,或許我們可以理解為:人們對真愛的渴望已經超越了對生命的珍視。愛欲最濃之時,也是生命最危之時。朋友們,當心愛的人站你在面前,愛情與欲望,摧毀與守護,你會選擇什么?或者你會說,無須選擇,讓一切交給命運,只因真愛如血……”
凌落川搖頭輕笑,忽然發現自己老了,已經不習慣年輕人的玩意,又細細品味它的歌詞,猛然發現,竟然與自己此時的心情如此契合。
一生一命,一生一予。一生一回的墜落,一生一次的心碎。一生一魂,它攫住你我,不離不棄,這是唯一……
他轉過臉,看著城市迷離的燈光,他期待真愛如血,可是此時此刻,在他心里洶涌而出的感情,不是占有和欲望,而是柳暗花明的希望和無窮無盡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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