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做的?”
阮劭南向后靠著椅背,修長的十指交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你希望我說是,還是不是?”
“我要聽真話!”
阮劭南笑了笑,“當然不是,你怎么會這么想?記得我告訴過你,上流社會有個原則,就是永遠不要讓自己的手沾上血,連腥味都不能有。我當然不會自己做這種事,只要找到合適的人,在特別的渠道放點消息出去,自然有人為了錢鋌而走險。剩下的,只要坐著看戲就行了。何必自己動手?”
未晞的嘴唇哆嗦起來,“發生這么大的事,陸家的人為什么沒找我?”
“或許找過,不過那時我們在麗江。我怕他們會騷擾你,就在你的手機里把陸家人的電話都設置成了拒絕接收。我想,你應該不會怪我的,是不是?”
未晞眼前一黑,半天才緩過來,艱澀地開口:“為什么?你答應過我……”
阮劭南啞然失笑,一雙漂亮的黑眼睛好笑地看著她,就像看一個笑話,“你以為你是誰?”
“什么?”
“你真的以為我會為了你放棄報仇,放過你們陸家人?還送陸子續的子孫出國讀書?呵呵……”他笑不可抑,“你不會真把自己當作王昭君了吧?難道你從頭到尾都看不出來,我在利用你?”
他看著桌上的照片,又笑了笑,“看來你是真的沒看出來,竟然還拿著這些照片,跑來找我興師問罪。”他說著隨手拿起一張,指著上面的花容月貌,“她才是我的未婚妻,我們訂婚已經兩年了。不過,你不用傷心,你不算是第三者,因為……我從來都沒愛過你。”
她怔怔地看著他,“你說什么?”
他站起來,撥開她頰邊的碎發,殘忍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我說,我從來都沒愛過你。”
連番的打擊震得她神魂俱散,她搖晃了一下,像個傻子一樣,重復著他的話,“你說……你從來都沒愛過我?”
“你仔細想想,這些日子,我有沒有對你說過一次‘我愛你’?是你以為我在愛著你。果然是小女孩,男人給幾分好顏色,你就當真。你不笨,只是愚蠢。你忘記了,我是一個商人,追求的是物有所值,只對有價值的商品感興趣。我在你身上花了這么多的時間、金錢和精力,你以為我要什么?”他像看物品一樣上下打量她,笑道,“你的身體,還是你的感情?你覺得你值嗎?你真的以為,我還惦記著小時候說過的幾句玩笑話?我會找上你,只有一個原因。”
“因為……我姓陸。”她渾身戰栗,自己說出了那個理所當然的答案,“自從你在‘絕色’見到我那天開始,由始至終,都是你布的一個局。你制造假象,讓所有人都以為你愛上了我,陸家人自然會找上我。而你,就利用我騙光了陸家所有的錢。我那天簽的文件中,應該夾了一張財產移交協議,我已經把陸家剩下的資產全部轉給了你。阮先生,我說的對不對?”
阮劭南只是笑,“到底是在陸家長大的,還不算無藥可救。其實,我那天已經提醒你了:看仔細點,別把自己賣了。是你沒聽……”
是的,他那天的確說過,是她鬼迷了心竅。她縱然是想破了腦袋,掏干了心思,她也想不到,他會這樣欺騙她,利用她。
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被他玩得團團轉。
這么毒辣的計謀!這樣迂回的心思!這樣險惡的心腸!
她真的懷疑,他跟她小時候認識的阮劭南,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他曾經答應過,絕對不會傷害她。可連那誓都是假的,他到底還有什么是真的?
未晞的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她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告訴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哭有什么用!可眼淚還是控制不住,竟然連一滴都控制不住。
她用手指揩掉淚水,哽咽地說:“你已經贏了,那些錢對你來說,根本不算什么。就算沒有我,你也是勝券在握。為什么……為什么還要利用我?”
他抬起她的下巴,輕笑著,“因為我壞啊,我喜歡看著別人充滿希望,然后絕望的樣子。你不用這樣看著我,這都要怪你父親,他有沒有把自己當年的豐功偉績說給你們聽?”
未晞忍不住戰栗,他冷冷一笑,犀利的目光猶如刑具相逼,“他說了,是不是?雖然你在我面前一直很小心,從不多說一句,但是我知道,當年發生的一切,你都一清二楚。他跟我父親合伙做生意,不但騙光了他所有的財產,還讓他負債累累,又哄他借了高利貸。在我父親走投無路的時候,他以幫他還錢為條件,霸占了他的公司。最后,在我父親滿心期待他這個好友可以幫他渡過難關的時候,他竟然逼得他跳樓。你難道不覺得,今天陸家發生的一切都似曾相識嗎?”
未晞陡然睜大眼睛,阮劭南一把扯住她的胳膊,面孔猙獰得近乎扭曲,“沒錯!我是跟你父親學的,他真是一個好老師,我才是他最合格的學生,我比你們陸家任何一個子女學得都好,都徹底。當年,我和我母親在停尸間看到那具摔爛的尸體的時候,知道我當時什么樣兒嗎?我將早餐全吐了出來。那是我的父親!”
他看著她,咬牙切齒,仿佛透過她,看著自己最憎恨的仇敵,“陸子續他老了,以我今時今日,贏他太容易。但我要的不是這個!我要他將我們一家人當初經歷的痛苦,悉數經歷一遍。我要他親眼看著自己最愛的人,一個一個受盡折磨,一個一個在絕望中死去。我要他充滿希望地等待,最后卻毀在了自己女兒的手里,死也不得安寧!”
未晞被他抓得疼痛難忍,聲淚俱下地說:“就因為這樣,你就欺騙我?利用我?還有那兩個孩子,他們還那么小。你怎么能這么可怕?這么冷血?”
“誰不利用你?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陸子續精明世故這么多年,他會看不出來?可他還把你推給我,換錢,換命,換子孫的平安。他真的拿你當女兒嗎?你們陸家人也真有意思,同樣的兒女,也分個三六九等。哪個顧及你?誰不出賣你?”
未晞蜷縮了一下,緊緊咬著嘴唇,都咬出了血絲,眼淚卻掉得更兇。
他狠狠揪住她的頭發,冷笑著,“你覺得自己可憐嗎?你還不夠可憐。我真該帶你去看看我的媽媽,讓你知道,什么叫作可憐!什么叫作瘋狂!不過,你見到可別害怕,她就住在城西那家瘋人院里,每天要洗十遍澡,恨不得拿石灰搓身子,夜夜叫得像鬼一樣……”
未晞幾乎被他逼瘋了,厲鬼索命也不過如此。她淚流滿面地胡亂掙扎,“你放開我!放開!”
阮劭南用力一甩,未晞跌坐在椅子上。她神情呆滯地看著眼前的美酒佳肴,絕望地問:“那么現在,陸家能動的就只有我一個了,你想怎么樣?”
阮劭南笑了笑,譏誚道:“你以為我會怎么樣?我不愛你,可我也不恨你。仔細想想,你也挺可憐。陸家都不待見的人,我也沒必要對付。你對我來說,就像那個紙杯,用過之后,就沒有價值了。而我向來不會在沒有價值的東西上浪費時間……”他看了看手表,接著說,“這個地方是我們第一次來的,這些東西也是我第一次給你點的,咱們好合好散。有空的話,回別墅把你的東西收一收。那里我已經賣了,過幾天會有人來收房子。”
他向門口走去,忽然想起什么,于是說:“對了,你妹妹陸幼晞,前幾天已經死了,我忘了告訴你。醫院說,是護士沒把氧氣管插好。真可惜,你連最后一個親人也沒了。”
天色漸黑的時候,未晞才恍恍惚惚地從包廂里出來。她直直地往下走,木制樓梯又高又窄,下樓的時候險險踏空了一級,隔著四個臺階,人就摔了下去。
店員馬上過來,扶她起來。她胳膊上、腿上都有擦傷,尤其是腿,蹭掉了一塊皮,露出紅色的肉,血淋淋的。
店員好心問道:“小姐,你傷得很厲害,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未晞推開所有人,踉踉蹌蹌地站起來,睜著一雙直勾勾的眼睛,著了魔似的往外走。
這家菜館建在半山上,吃飯的人都是開車來,此刻天又黑了,山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只有她一個人,像具沒了心思的行尸走肉,一路失魂落魄。
“她才是我的未婚妻,我們訂婚已經兩年了。不過,你不用傷心,因為你不是第三者,我從來都沒愛過你。”
“我有沒有對你說過一次‘我愛你’?是你以為我在愛著你。果然是小女孩,男人給幾分好顏色,你就當真了。”
“我在你身上花了這么多的時間、金錢和精力,你以為我要什么?你的身體,還是你的感情?你覺得你值嗎?”
未晞緊緊捂住自己的耳朵,腳下一軟,整個人栽在路旁的草地上。她像只劫后余生的小白鼠,將自己蜷成一團。
“沒事的,一定沒事的。”她淚如雨下,不斷告訴自己,“我睡醒了就沒事了,天亮了就沒事了。再長的夜都會過去,只要我睜開眼睛,就是新的一天。如非還在等我,我們有好多事情要做,我還要畫畫,我不能倒下去,不能倒下去……”
未晞掙扎著爬起來,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和腿都受了傷。她想打電話給如非,卻發現自己離開飯店的時候沒有帶手機出來,而天色已經很晚了。
一個過路的男人看到她這樣狼狽,走過來問:“小姐,要幫忙嗎?”
“先生,能不能借我用一下電話?”未晞抬起頭,看見這個男人戴著墨鏡和棒球帽,口罩遮住了大半邊臉。
男人掏出手機,問:“你要打給誰?”
“我的朋友,我想讓她來接我。”未晞忽然感到這個人似乎在哪里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