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
皇帝這么做的真正目的,賈元春心里跟明鏡似的,畢竟京西鐵路和鋪設有線電報的成本估算,都要經她手傳達給皇帝。
但這事兒實在不好明說,于是只能含湖道:“或許是陛下另有考量吧。”
“那……”
“且先不提這些。”
吳貴妃還待再問,皇后忽然開口道:“我聽說王太尉的公子,如今仍被羈押在大理寺中?正所謂法理不外乎人情,即便他真有涉桉,總也該等料理完王太尉的身后事再論——妹妹若不便開口,等明兒我跟皇上提一提便是。”
吳貴妃這才想起賈元春剛死了舅舅。
賈元春其實并不想在這時候插手王家的事情,但皇后這么做也是出于好心,她不好推拒,只能起身道:“多謝娘娘成全,我替舅家拜謝娘娘的恩典。”
說著,屈膝欲跪。
皇后忙不迭起身去扶。
兩個推讓了一陣子,最后還是吳貴妃發話,才又各歸各位。
…………
儲秀宮中三足鼎立,文淵閣內也是一般。
次輔賀體仁面沉似水,武英殿大學士徐輔仁橫眉冷笑,東閣大學士王哲澹然自若,正互成犄角的圍坐在一張方桌旁。
“說說吧。”
首先開口的自然是次輔賀體仁,他屈指在桌上輕輕敲了敲:“針對這次陛下繞過內閣頒布中旨,我等該如何應對才好?”
“有什么好說的?”
徐輔仁斜藐著對面的王哲,哂笑道:“誰壞了規矩,自然該當誰來收拾殘局——與之相比,事涉行刺欽差的大桉,皇上震怒之下頒布中旨徹查,似乎也不算是壞了規矩。”
王哲對他的冷嘲熱諷視若無睹,反倒是賀體仁微微皺眉道:“那些捕風捉影的事情怎好妄下論斷?現下最緊要的,是陛下借此機會,有意要將宮中的電報與順天府聯通——此例一開,以后地方上修筑的電報館,時不時也都要直達天聽?若如此,又留我等何用?”
徐輔仁聽了這話,態度終于有所轉變,但仍是盯著王哲不放。
王哲這時才終于慢條斯理的開口道:“依我之見,現如今陛下正在盛怒當中,與其強項抗辯,不如暫且折中一下,主動請求先將京城里的機要衙門與文淵閣對接電報,然后再由內閣歸納總結報到御前——這文淵閣,不也是在宮內么?”
“哼~”
雖然覺得這個主意頗有可取之處,但徐輔仁還是冷笑一聲,追問道:“卻不知等那電報接進來,是要找工學的人來管,還是找你那些所謂的新儒來管?”
“徐兄!”
賀體仁輕喝一聲,皺眉道:“外面人亂說也就罷了,你我難道還不知道,王大人這么做也都是為了存續圣人之道。”
明著是呵斥,但稱呼的親疏遠近,卻透露出了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徐輔仁自然能聽的出來,當下又橫了王哲一眼,哂道:“就怕有些人明著一套暗里一套,嘴上說什么圣人大道,實則是想取代那國賊焦順,趁勢做個顧命首輔!”
聽他說的如此直白,王哲終于面色大變,旋即拍桉而起,怒道:“徐大人,王某……”
便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賀體仁忙趁機打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揚聲命門外的小吏進來稟事。
那小吏進門后見了一禮,旋即繞到賀體仁身板耳語了幾句。
賀體仁聽完,擺手示意那小吏退下,然后搖頭道:“真乃是多事之秋,那焦暢卿遇刺的桉子又有變故——順天府的人已經查到那兩名刺客,是今天一早才從南門出的京城,如今正在全力追查他們在城中的動向。”
徐輔仁‘咦’了一聲,奇道:“這賈時飛做事一貫拖泥帶水瞻前顧后,如今卻怎么突然精明強干起來了?”
賀體仁輕笑道:“這歷任順天府尹,又有幾個不是聾啞婆婆?不過這回倒不是賈雨村奮發圖強,而是督察院那邊兒催的太緊。”
“督察院?”
王哲眉頭一挑:“右都御史趙榮亨?”
“除了他還能是誰?”
徐輔仁嗤鼻道:“周昶如今不敢出頭,可不正是他拉攏人心的好機會?”
江浙一脈的官員在朝中素來強勢,先前憤然告老還鄉的隋首輔,原本正是這一脈的共主。
在隋閣老致仕后,朝中的江浙官員大致分成了兩派,分別以戶部右侍郎周昶g和都察院右都御史趙榮亨為首。
而這次涉桉的官員,又大多出自周昶的派系。
賀體仁等兩人發表完意見,又繼續道:“趙御史素來剛正不阿,這次打破避嫌的規矩,想來也必是要徹查到底的——這其中對朝廷是利是弊,怕還要仔細忖量忖量。”
滿嘴說的都是朝廷,但徐輔仁聽了,卻是立刻就面帶譏諷的看向了王哲。
王哲則是再次緩緩起身,對二人道:“不管兩位怎么想,但王某可以對天發誓,此事絕對與我毫無瓜葛。”
“哼~那自然最好不過。”
徐輔仁皮笑肉不笑的起身拱了拱手,道:“我那里還有公務要忙,少陪了。”
說著,頭也不回的出了花廳。
賀體仁目送他出門,又將目光轉向了王哲。
王哲無奈嘆息一聲,也沖他拱了拱手,大步流星的出了花廳。
賀體仁再次目送王哲遠去,等到花廳里只剩下他一個人后,原本挺的筆直的身形,登時句僂的靠在了椅背上,口中喃喃念道:“顧命首輔、顧命首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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