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聽兒子這么說,但來旺卻也并未因此而安心,長吁短嘆了一陣,最后無奈嘆道:“都道是福禍相依,咱們既承了這富貴,自免不得要受些因果。”
焦順起身給了他斟了杯茶,笑道:“別的我倒不怕,就怕爹您疑神疑鬼想東想西的,反倒先傷了身子——咱們家想要度過這一劫,可少不得您老出力。”
“我省得、我省得。”
來旺豈不知上陣父子兵的道理?
當下將那杯茶一飲而盡,定了定神兒起身道:“走吧,別讓你媳婦等急了。”
說著,沖里屋招呼了一聲,便領著兒子轉奔正中主宅。
不想半路上撞見了管家劉武,見他風風火火的往主宅那邊兒趕,焦順忙喊住他詢問何事慌急。
“回老爺和老太爺。”
劉武忙小跑著過來,躬身道:“榮國府派人來報喪,說是他們家大老爺薨了。”
上古時薨是諸侯王的專用詞,不過時至今日,也早同別的尊稱一般貶值了,三品以上就敢用薨。
和來旺對視了一眼,焦順又追問:“怎么死的?”
“聽說是昨兒大喜大悲受了驚嚇,一下子沒撐住就……”
父子兩個忍不住又對視了一眼,心下都覺有些莫名其妙,昨兒被抓的是寶玉,雖說孫紹祖望門而逃是有些慫了,但要說賈赦會因此大喜大悲一命嗚呼,卻著實有些牽強。
打發走劉管家,來旺皺眉道:“這事兒你準備怎么處置,要不要過去瞧瞧?”
“去是肯定要去的,不然只怕又要落個‘涼薄’之名。”焦順答曰:“但也不用太急,且等湘云歸寧之后再去不遲。”
…………
一晃便是三日之后。
雖然龍禁衛的人已經退走了,但賈赦的喪事依舊十分冷清,莫說是親朋故舊,連本家的親戚都沒來齊。
這讓榮國府里一眾守靈人,也算是真正見識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卻說這日一早。
尤氏領著銀蝶抄近路到了東跨院里,隔墻就聽幾個仆婦竊竊私語,說是因為王夫人病急亂投醫,強逼著大老爺上折子給寶玉求情,兩下里沖突起來,大老爺一口氣沒喘上來,這才突然死了。
尤氏聽了一會兒,板起臉咳嗽一聲,那些仆婦嚇的噤若寒蟬,待等見到是東府的大奶奶,這才稍稍安心些。
尤氏見此,愈發不喜。
遂找到正在靈前支應的王熙鳳,將方才聽到的閑話一五一十說了,又道:“你便是跟二太太翻了臉,也不好任由這樣的閑話傳出去,若不然……”
“好姐姐,你只放寬心就是了。”
一身孝的王熙鳳打斷了她,看看左右只平兒銀蝶在場,便壓著嗓子道:“那冤家說是等云妹妹歸寧之后就來,算算日子應該就是今兒了吧?”
其實那些消息,就是她和賈探春放出去的。
畢竟王夫人來訪的事兒壓根瞞不住,與其讓外面胡亂猜測,還不如放出些避重就輕的消息。
尤氏聽她打岔,當下直翻白眼:“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想著那冤家?”
“哪里是我想!”
王熙鳳指了指里面,戲謔道:“分明是我們太太想的緊了,昨兒還偷偷問我呢,說這時候再懷上還來不來得及。”
尤氏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忙用帕子掩了,等壓下笑意,便拉著王熙鳳道:“說正經的,你幾時把平兒給他?”
王熙鳳回頭掃了眼平兒:“問這個作甚?”
“我這不是想讓銀蝶也湊個熱鬧嘛。”
尤氏悄聲道:“我可聽說了,東南那邊兒船的已經靠了岸,你投進去的銀子最少是翻了三番!”
王熙鳳聽她提起這事兒來,也險些繃不住笑意。
本來遠洋貿易雖是暴利,卻也賺了不了這許多,但一來是焦順牽頭籌措的都是好東西;二來又是總領事大人親自幫著招攬生意,借助官方身份給這些抬了價;再加上因為夏烏戰爭的緣故,歐羅巴上層掀起了新一輪中國熱。
這林林總總各方面因素加起來,導致王熙鳳投進去的五萬兩銀子凈賺了三倍的利潤!
當然了,因為打了史家和王家的名頭,最后少不得分潤出去一些,但連本帶利十七八萬兩銀子總是有的。
再加上悶殺賈赦之后,王熙鳳重新上位已成定局。
也虧得寶玉尚被關在鎮撫司內,榮國府前途未卜的事情一直壓在心頭,否則她每日守在公公靈前,只怕都要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她勉強控制住表情,橫了尤氏一眼:“你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這等事自要等他主動提起才好計較。”
說著,看看平兒再看看銀蝶,又搖頭故作嘆息:“就怕人家新婚燕爾樂不思蜀,早把這些約定給忘了。”
銀蝶明顯被唬住了,下意識繃緊了小臉。
平兒卻只是澹澹一笑。
王熙鳳還待再逗弄兩句,就見秦顯之妻楊氏跑來稟報,說是焦大爺登門拜祭來了。
王熙鳳和尤氏聞齊道:“快請!”
楊氏卻道:“本來是要直接請進來的,但半路上被三姑娘截下了。”
王熙鳳和尤氏對視了一眼,搖頭道:“原來還有更急的呢。”
東跨院偏廳。
探春將焦順請到偏廳內,毫不避諱的問起了焦順的應對之道。
這還沒過門呢,焦順自然不肯對她剖心置腹,遂半真半假的敷衍了幾句。
探春倒也不糾纏,定定的打量了焦順半晌,一字一句道:“大丈夫生不得五鼎食,死亦當五鼎烹——我相信焦大哥必不是束手待斃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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