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雖看不慣妙玉對邢岫煙的冷嘲熱諷,但等到賓主落座一番閑談之后,卻又無不欽服她的談吐學識。
尤其是史湘云,幾次試探被妙玉連消帶打,反吃了些悶虧,偏她是個大度的,非但不惱,反欣喜這榮國府里又多了個高人雅士。
不過雖則如此,因妙玉始終清冷自若,甚至連茶水都不曾奉上,除了邢岫煙這個早知她性情的,旁人不免又都有些局促難安。
這其中,唯獨賈寶玉是個例外。
他來時倒是滿懷期待的想要見識一下妙玉其人,可自打在廟門前遇到了林黛玉,這心里就再容下別的了。
幾次有意要主動搭訕,目光剛與黛玉交織,便又惶恐的敗下陣來,就仿佛林妹妹成了天堂與地獄的綜合體,讓他時時仰望,卻又生怕墜入其中。
這般明顯的態度變化,自然引得眾人心下都狐疑不已。
要知道以往林黛玉再怎么鬧別扭,賈寶玉都會像是一條百折不撓的舔狗,搖著尾巴撒著歡兒的往她跟前撲。
偏這回竟就真的生分了!
作為萬花叢中的一點綠,妙玉也注意到了賈寶玉的異狀。
守著這一群天仙似的女子,若換成是個濁物俗人,只怕早就孔雀開屏似的夸夸其談起來,偏這紅粉公子憂郁深沉、不假辭色,恰似一腳踩在世事繁華之內,一腳又游離在凡塵喧囂之外。
她不知就里,竟就以為是遇到了同類,明著雖不顯山不露水,暗里卻偷眼打量了幾回。
這些小動作騙的過旁人,卻如何瞞得過邢岫煙?
邢岫煙不由得暗嘆,虧她一貫目無余塵,竟也在這賈寶玉身上迷了眼。
當著眾人不好明,邢岫煙心下卻打定主意,等日后得了空,必要把這位寶二爺的英雄事跡學給妙玉聽。
不多時妙玉主動謝客,一視同仁的將眾人請出了櫳翠庵,連邢岫煙這舊友故交也不曾例外,全沒有先前迎出來時的激動模樣。
等出了院門,史湘云先就長出了口氣,搖頭道:“這位妙玉姑娘可真是讓人想親近,偏又不敢親近呢。”
眾人也都有同感,只林黛玉依舊記著妙玉對邢姐姐的態度,于是冷笑道:“她便有些才學又如何?似這般目無余子持才自傲的,早已失了佛法普度眾生的本意!”
然而聽她說出‘目無余子持才自傲’幾個字,姐妹們卻都忍禁不住的看了過來。
史湘云噗嗤一笑,回頭對寶釵、寶玉道:“你們快瞧,這大約就是同類相斥了!”
賈寶玉忙拉了她一把,有心幫著轉圜幾句,可目光掃到林黛玉,卻又急忙把頭一縮,再說不出半句語。
“哼~”
林黛玉嬌哼著白了湘云一眼,拉起邢岫煙就準備跟眾人分道揚鑣。
這時薛寶釵見寶玉不肯出頭,便主動做起了和事佬,輕輕在史湘云肩頭搡了一下,佯嗔道:“你這口不應心的丫頭,先前還想著慫恿你林姐姐,去焦家借了那牌戲來玩兒,如今見了正主兒,不軟語相求也就罷了,偏又說這些玩笑話。”
說著,又對林黛玉道:“她倒真是你的歡喜冤家,先前見了面就吵,近來見的少了,又整日的念叨你,聽的人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寶姐姐!”
史湘云被戳穿了心思,不依的賴在寶釵身上撒嬌。
林黛玉也是詫異的掃了眼湘云,仿佛直到今日才認識她似的。
邢岫煙見狀,便道:“這有什么,正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既然湘云妹妹喜歡,或差人去我家里取、或干脆到我家里玩兒都使得。”
“哪姐姐現在就讓人去……”
史湘云聞一喜,就想讓邢岫煙差人取來。
“你這糊涂鬼!”
薛寶釵連忙攔住,指著邢岫煙的肚子道:“眼下這天道,若漸漸積起雪來,你我倒沒什么,邢妹妹滑上一跤卻如何使得?”
說著,又問邢岫煙:“不知妹妹家中可還方便?”
“方便、方便的!”
邢岫煙忙道:“老爺和我們爺都要晚上才能回來。”
眾人遂決議,要去焦家做客打牌,也省得邢岫煙再奔波。
史湘云因瞧賈寶玉失魂落魄的,又單拎了他出來,說寶哥哥是敗興的,需由襲人、麝月替他才是。
賈寶玉倒也不爭辯,仍是時不時偷眼去看黛玉,對上目光之后,又似燙了眼睛一樣慌張避開。
一路無話。
等到了焦家之后,湘云探春兩個就張羅著鋪開牌局,八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圍成一桌,雖心思各異,但在她二人的引領下,也都漸漸放開了襟懷。
一時玩兒的興起,連午飯都是在焦家吃的。
因焦家灶上伺候不過來,還專門去寧榮街點了一大兩小三桌席面。
眼見酒足飯飽,探春又催促著繼續開局,不想玉釧突然歡天喜地的尋了來,指著外面道:“大喜啊姨娘,今兒皇上巡視工部,單賞了咱們爺一件飛魚服,爺差人來問尺寸,說是要趁早報到禮部,領了對牌也好在年前趕工出來!”
若換了旁人,想要五六日里趕出一件飛魚服來,只怕是難如登天,可焦順這個工部大總管來說,卻又算不得什么難事。
卻說聽了這番話,焦家人自都是大喜過望。
余者的反應卻是各有不同,林黛玉替邢岫煙高興;寶釵、湘云、惜春事不關己;探春一面艷羨,一面忍不住側頭去看寶玉;迎春則是低垂了眉眼,一臉的黯然神傷。
“你讓栓柱等一會兒,我去寫下來給他。”
邢岫煙說著,又吩咐香菱:“快去堂屋稟告太太,傍晚祭灶時也要再添些貢品才是。”
等玉釧、香菱各自領命,她急從里間取了文房四寶,當眾寫下了焦順的尺碼,正要讓人給栓柱送過去,忽聽有人詫異道:“咦,這個麒麟鎮紙怎么瞧著有些眼熟的樣子,好像曾在誰身上見過?”
回頭看時,卻見林黛玉正捧著一只金麒麟,在那里冥思苦想。
看清楚那金麒麟的模樣,寶釵眼泛異色,探春也是若有所思,偏兩人又都心照不宣的保持了沉默。
只賈寶玉愣神片刻,脫口叫道:“這不是湘云妹妹貼身帶著的那只么,卻怎么到了焦大哥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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