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門半掩著。透過那門,她看見里面燈火亮如白晝,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坐在案后,前頭跪著十幾個臣子,左邊文臣,右邊武將。
她認出了幾個熟悉的背影,都是當年在河西的舊識。
謝長庚身穿龍袍,面容肅穆,對著跪在面前的人說:“你們都是跟隨了朕十幾年的舊人,忠心毋須多表,朕自有數。今日榮華,乃你們當得。至于所謂的鳥盡弓藏,你們在此之人,完全不必有此顧慮。朕不妨與你們直,今夜凡被朕召來此處者,皆是朕認定的忠臣良將。”
跪在地上的劉安等人,感激萬分,叩首謝恩。
謝長庚看了眼身畔的那個小少年,繼續說道:“明日便是朕立太子的日子。太子雖年幼,但何等的心性與品行,你們都是知道的。朕召你們來此,是要告訴你們,從今往后,你們要像效忠朕一樣地效忠太子,輔佐太子,助他日后成為明君。”
“可都聽明白了?”
群臣齊聲應是。
聲音隱隱傳入慕扶蘭的耳中。
她悄然立了片刻,又退了出來,回到寢宮。約莫一炷香后,殿外傳來宮人喚“陛下”的聲音。
慕扶蘭轉頭,看見那男人走了進來,卻未入內,停在了那道將寢殿分隔內外的落地帳幔之側,默默地望著她。
慕扶蘭走了些過去:“熙兒睡了?”
他點了點頭。
“我已送他去側殿歇下了。因晚了,叫他不必再來你這里問安。”他低聲說。
“宮人與我說了你先前來過的事。今夜事多,回得晚了些,累你久等。往后會早些叫人送他回的,你不必掛心。”他又道。
慕扶蘭想起先前所見的一幕,一時忽然不知該如何接話。
他仿佛也無話了,在那片宮燈有些照不到的陰影里又站了片刻,忽道:“不早了,你歇息吧。”
他說完,轉身而去,背影很快消失在了殿門之外的夜色之中。
這一夜,慕扶蘭獨自躺在身下這張裝飾華麗的鳳床之上,久久不能入眠。第二天早,她起了身,親手替熙兒穿戴整齊,領著,送到了等在外的太監的身邊。
照規制,加太子禮,皇后毋須同去,由皇帝帶著太子去往太廟。
太監說,皇帝陛下此刻已在通往太廟的紫宸門前等著。
熙兒向她辭別之后,跟隨太監離去。
慕扶蘭站在殿外的階前,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轉身去往興寧宮。
興寧宮里住著謝長庚的母親,當今的太后。
當日水榭驚變,她大約驚嚇過度,當時人醒來后,精神便不是很好,后來終于恢復了些,卻得知自己兒子要做皇帝了,又變得興奮難安,晚上總是睡不好覺。人年紀本就大了些,前些時日又不小心著了涼,一下便病倒了,病得還不輕,雖有太醫精心治療,但還是臥床不起。
慕扶蘭入京之前,謝母已臥床將近一個月。直到這幾日,因熙兒到來,甚是乖巧,常去看她,她大約又高興了,病情瞧著有些見好。
慕扶蘭入宮后,也已和太醫數次替她會診。
她行至半道,忽見前方興寧宮的方向,起了一陣濃煙,看著竟像是失火。
宮中建筑多大木,對用火管制必定嚴格,何況又是清早,燭火俱滅,怎會突然起火?
“不好了!”這時,幾個興寧宮的宮人倉皇奔了過來,看見慕扶蘭,跪在了地上。
“啟稟皇后,太后寢宮方才失火!奴婢們撲火之時,太后被一個司苑司里趁亂混進來的宮女抓住,揚要皇后您過去,否則就殺太后!”
慕扶蘭大吃一驚,立刻叫人去喚宮衛,通知謝長庚,自己奔往謝母的居處。
興寧宮里,謝母所居的宮室,火沿著一點就著的帳幔已經蔓延開來。宮衛還沒趕到。幾十個宮女太監,有的倒在地上,嚎叫著拍打自己身上沾上的火苗,有的無頭蒼蠅一般跑來跑去,口中喊著走水、救命。人人慌亂不堪。
隔著那扇已經起火的門,慕扶蘭看見謝母被一個老宮女模樣的女子用剪刀抵住脖頸,兩人一道困在里頭,地上還趴著一個仿佛被鈍器打暈了的人,正是阿貓。
這宮女應是長年在司苑司里勞作的緣故,皮膚黧黑,加上殿內煙霧彌漫,一時看不清楚面目,乍眼之下,慕扶蘭只覺對方有些面熟,一時卻想不起是什么人,更不知對方為何如此膽大包天,敢拿當今太后來要挾自己。
“慕扶蘭,你可還認得我!”
那宮女隔著一片煙火,厲聲喊出了她的名字。
慕扶蘭終于認了出來。
對面的這個老宮女,竟然就是戚靈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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