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積雪齊膝,夜風呼嘯。
屋內爐火熊熊,一股淡淡的茶香彌散開來,讓屋里所有的人都心神俱暖。
鐵良站了起來,端起那杯新沏的印度紅茶品了一小口,轉過身走了幾步,從柴捆里抽出兩根木柴,扔進壁爐,然后整了整軍裝,又踱回了桌前,將那杯紅茶放在桌上,向端坐桌邊的十幾個軍官掃了一眼,說道:“這洋人的爐子就是比咱們的火盆暖和,就是這茶難喝了些。”
坐回暖椅,鐵良又瞄了眼桌上的那張紙,皺著眉頭將那只法國茶杯推在一邊,拿起那張紙,用手指撣了撣,說道:“這名單是不是長了點?標統、協統換了也就罷了,怎么連管帶都不放過?”
一個軍官站起來,說道:“爺,您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這北洋第三鎮可是袁世凱親手編練的,第一任翼長、統制就是段祺瑞,那可是北洋新軍嫡系中的嫡系,袁家軍里的袁家軍,咱們旗人是水潑不進,針插不進。去年徐世昌奏請將該鎮全鎮調到東北,明面上是剿匪,暗地里卻是把它調出直隸,重歸袁世凱麾下。現在袁世凱跑了,曹錕也給罷斥了,咱們不趁著這當口將它一勺燴嘍,難道還等它反咬一口不成?”
鐵良說道:“話不能這么講啊,好歹第三鎮也在我的陸軍部直轄了些日子,我也是知根知底的,雖說標統、協統不怎么讓人放心,可底下的管帶還是可以用一用的,當兵吃餉,跟著誰不是吃餉?朝廷也得給人家留口飯吃嘛,狗急了還跳墻呢,要是這任免名單公布,諸位就等著兵變吧。
就算是只免幾個協統、標統,咱們也得防備著,我前幾日已保舉那張作霖做了統領,把他的前路巡防營給調了過來,叫他給咱們保駕,算算日子,他們這兩天也該到了。等咱們坐穩了這北洋的椅子,收攬了人心,再收拾那些管帶也不遲。你們不必心急,我知道你們是借了羊羔利出關的,都眼巴巴望著那些位子呢,不過我明白告訴你們,這是新軍,不是舊軍,吃不了空餉的,也就是軍餉、公費高些,你們若是想吃空餉,別說旁人不答應,便是我也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咱大清國的江山可不能敗在咱旗人自己手里!”
說完,拿起筆,在那名單上勾了幾下,但還沒將筆放下,卻聽見外頭傳來幾聲槍響,不由一怔,手一松,那桿毛筆就落進了茶杯里,將那印度紅茶染得漆黑。
“何事放槍?”鐵良下意識的看了眼桌邊的旗人軍官。
房門被人從外推開,一個戈什哈氣喘噓噓跑了進來,叫道:“大人,不好了,兵變!兵變!”
“啊?”鐵良猛的站起,不等他伸手拔槍,那大開的房門外又奔來幾人,“嘩啦嘩啦”幾聲槍栓響,屋里的所有人馬上意識到,他們已經成了變兵的俘虜。
卡其布軍裝。金色鑲邊軍帽。全套日本進口地裝具。手里地曼利夏五子鋼地槍尖上還挑著雪亮地刺刀……不是北洋兵還能是誰?
幾個旗人軍官試圖拔槍。但立即被北洋兵幾槍撂翻。緊接著。鎮司令處地窗戶玻璃被人從外打碎。十幾桿步槍從窗戶外伸了進來。指著屋里地所有人。
徹骨地寒風從窗戶灌了進來。瞬間就驅走了屋里那最后地一絲暖意。有人地牙關已開始打顫。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別動粗!”鐵良自覺地舉起了雙手。“諸位弟兄。有話好好說。我鐵寶臣沒別地長處。就是好說話。”
“鐵良!少跟老子裝好人。”一人在門外喊了一聲。跨進門來。向鐵良冷笑。“前幾日你把老子趕出司令處時。卻又說過什么好話了?”
“曹錕?你……你怎么回來了?”鐵良看清來人。正是已經被罷了職地原第三鎮統制官曹錕。按照上諭要求。曹錕前幾日應該就已經坐上火車回京了。曹錕不滾蛋。他鐵良又怎么能“戴罪立功”將這一鎮北洋軍地兵權奪過來?
“托你的福,老子走到半路又拐回來了。”曹錕冷笑,手一揮,兩個馬弁便將幾顆血淋淋的人頭放到了會議桌上。
“你……你竟敢殺我的人。”鐵良臉色微變,已看清那幾顆人頭正是他派去監視曹錕的戈什哈,當年他做陸軍部大臣時,這幾人跟著他忠心耿耿,本打算提拔上來的,沒想到卻被曹錕殺了。
“殺你的人又怎么樣?若不是袁宮保有令,老子連你都想殺呢。欽差?欽差算個屁!”曹錕向身邊馬弁使了個眼色,眾人一擁而上,將鐵良等一眾旗人軍官綁了個結實。
“你們旗人想奪老子的兵權,老子也不會跟你們客氣!帶出去!”曹錕跨出門去,馬弁們押著鐵良等人緊隨其后,出了鎮司令處,徑往校場方向走去。
到了校場,鐵良等人這才發現,全鎮官兵竟都已在校場集合,人人手舉火把,全副武裝,這顯然不可能是倉促行事,而他們這些旗人軍官竟被蒙在鼓里,這北洋軍果然訓練有素。
“前路巡防營怎么還不來?路又不遠,就是爬也爬到長春了。”鐵良心里著急,但卻毫無辦法,一時急糊涂了,竟然沒有仔細想想,這可是整整一個鎮的北洋軍,就憑巡防營那幾千綠林好漢,怎么可能與之對陣?
曹錕走上校閱臺,大聲喊道:“將士們!我曹錕平日待諸位如何?”
“恩重如山!”軍官們站得筆直,齊聲高喊。
“恩重如山!”士兵們也跟著高喊。
“朝廷想罷了我的官,讓旗人統率你們,你們干不干?”
“不干!”
“不干!”
“是誰給你們飯吃?”曹錕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