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剛過,余燼云他們是初春時候回來縉云的。
這個時候的縉云已經白雪消融,滿目皆是青綠,除了偶爾拂面的春風還帶著點兒料峭的寒意之外,完全感覺不到之前冬日的氣息。
而正是這么一個剛到春日的生機盎然的時候,余燼云的心情卻莫名沉郁起來。
晌午時候萬里剛練完劍回去,習慣性地倒了杯茶水。
剛喝了一口,便嗅到了一股焦糊味。
青年放下杯子,順著氣味飄過來的地方看去——正是主峰后邊的小廚房。
兩年時間里,萬里其實已經學會了辟谷。
只是他嘴饞,一日三餐的習慣固定了怎么也改不了。
剛開始的時候萬里發現余燼云覺察到了他已經不需要再進食了之后,便將山下那廚子讓人多結了些銀子打發走了。
雖然這廚子沒了,可萬里還是無時無刻不想要吃東西。
有一次他實在饞的不行,半夜趁著余燼云睡去了自己御劍下了山覓食。
第一次嘗到了甜頭后他便一發不可收拾,幾乎每晚都會去改善伙食。
萬里一直以為自己做的隱蔽,結果在隔了一段時間之后他發現主峰一直空著的一處地方被收拾了出來,改成了小廚房。
他進去瞧過,里面放著好些不知道什么時候弄上來的新鮮的食材。
因為這里是古代沒有冰箱這類東西,它們都被放在了一個類似冰槽的地方。
上面也是有靈力給護著的,寒氣終日不散,起到了很好的冷藏效果。
當時萬里是晚上餓著準備下山的時候注意到的。
他剛從屋子里出來便注意到那騰出來的小廚房,走進去一看,著實嚇了一跳。
然而他的驚訝還沒有完全褪去,余光一瞥,便瞧見了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余燼云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萬里的身后。
月光清冷,外頭的光亮淺淡,透進來的全然偏愛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面如冠玉,迎著月光皎潔。
余燼云的眼神很淡,看向萬里時候讓他覺得莫名心虛。
“想吃什么?”
在萬里腦子里還沒有組織好語開口的時候,余燼云的聲音響起。
他一愣,看著對方徑直走過他的身旁走進了廚房。
他將一旁放著的甘泉舀了一瓢用來清洗雙手。
水澤清澈,從余燼云的手上而過。
明明只是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可他做起來卻格外的賞心悅目。
“……啊?”
萬里沒有弄明白對方的意思,他疑惑地看向余燼云,反應慢了半拍。
“我問你要吃什么。”
他清洗干凈了雙手,眼皮掀了掀,這才真正的將視線落在了萬里的身上。
“你此時如若下山,回來時候便已經天明了。”
萬里聽后臉上神情一僵,這個時候才知曉之前自己自以為覓食很隱秘不會被發現的事情,原來一開始余燼云便覺察到了。
而這小廚房便是他為自己準備的。
他很是不好意思,有些擔心余燼云會生氣,于是小心翼翼地看向對方。
然而余燼云的臉上并沒有任何的情緒,他的眼神像是皓月當空的磊落,坦蕩蕩的讓萬里心里慢慢平復了下來。
“一碗面就好。”
萬里沒有要求太多,只要了一碗面。
他從來都不知道余燼云還會做飯,或者說是不知道對方什么時候學會了做飯。
出于好奇,萬里并沒有離開廚房。
他見余燼云沒有排斥他在這里待著之后,搬了跟板凳坐在灶臺邊。
青年看著余燼云熟練利落的將菜葉焯水,將肉切片。
無論是下面的時候還是其他步驟都是恰到好處的。
余燼云最后將牛肉滿滿地鋪在了那碗面上,上頭還放置了個煎蛋和青菜點綴,看著便讓人食欲大開。
香氣濃郁,味道也絲毫不比他下山進面館吃的差。
萬里記得很清楚,這是他第一次吃到余燼云做的食物。
之后他便沒有再下山覓食過,到點了就在餐桌上坐著,上面的菜肴早已經備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余燼云的廚藝越發精湛。
因此萬里才會覺得奇怪。
從剛開始到現在,余燼云還從沒有有過將飯菜炒糊了的時候。
青年嗅到了里頭的焦糊味,他連忙走進去,想要詢問有什么需要他幫把手的地方。
他剛一進去,詢問的話剛卡在喉嚨里還沒有來得及說出來。
萬里便看到余燼云將炒糊了的菜給盛在盤子里倒掉了。
他是有見過余燼云生氣或者不愉時候的模樣的,像是今日面色如此沉郁的樣子萬里從未見過。
萬里喉結滾了滾,仔細觀察著余燼云的神情后,一直猶豫著要不要開口。
倒不是怕被對方遷怒,只是他怕說錯話了讓余燼云心情更差。
正在萬里努力降低存在感,想著要不要讓余燼云一個人靜一靜的時候。
余燼云卻敏銳地覺察到了站在門口的青年。
他的眼神是冬日料峭未消的寒意,外頭的日光正盛,也照不進他的眼底分毫。
被這樣冷冽的眼神看著,萬里心下發怵。
他薄唇抿了抿,說話時候柔聲細語。
“……師父,今日我不餓。”
萬里只說了這么一句,可下意思再明顯不過。
他希望余燼云不用管他,心情不好就回房平息一會兒即可。
余燼云靜靜地將倒了菜的盤子放進了水槽,面色也沉。
他骨節分明的手上還有水珠,順著指尖緩緩滴落在水槽里。
那水面被這一兩滴水珠猝不及防地打亂了平靜,蕩漾起了無數層水紋。
“無妄圓寂了。”
半晌,久到萬里以為對方不會開口說話的時候。
余燼云的聲音響起了。
“……就在剛剛,我感知到了他的神識全滅,只有肉身永存于冰山之下。”
萬里聽后瞳孔一縮,想要說話,喉嚨卻像是被人用手掐住了一般。
一個氣音都無法吐露。
他雖然沒有見過無妄,卻也知曉無妄是虛云的師父,余燼云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之前藏佛鈴被虛云取走,聽余燼云說是要給無妄聚神識用的。
如果他的記憶沒出錯的話,他記得去年余燼云說過。
他說要去見個老朋友,被封印了幾百年,現在聚了神識之后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如何走路。
但凡是對無妄的事情稍微有點了解的人都知道,余燼云說的那個老朋友便是他。
他想不通,也不明白。
這剛聚了神識回來的人,這才過了一年左右的時間怎么說沒就沒了?
“你且在這里待著,我去一趟靈隱寺。”
余燼云只失態了一會兒,他聲音很沉,似乎又恢復到了往日沉穩冷靜的模樣。
萬里能夠明白,像余燼云他們這樣活了太長年歲的修者應當是看淡生死的。
因此當感知到無妄圓寂的時候,余燼云可能震驚大過了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