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比幾個姊妹年長好幾歲,且又成了家,自然跟他們不甚熟悉。往日里也就聽自家媳婦兒經常說起這位林表妹,確實有沉魚落雁之姿,文君清照之才,可偏偏是個紙糊的美人燈。他原還不信,可這幾日見了,才知道此非虛。
因從小體弱,黛玉本就生的單薄,風一吹就倒的模樣。也因此,體態豐腴的寶釵倒是更得人喜愛。如今又哭了幾日,連聲響兒都發不出了,只干流淚,素白消瘦的臉上掛著兩行清淚,好不惹人憐愛。只如今的頭等大事便是送靈回蘇州,黛玉這幅模樣著實讓人擔心。
賈璉也無甚辦法,只能吩咐紫鵑精心伺候著,好歹過了七七四十九日。
賈璉提前跟黛玉說了,讓她將要帶的東西整理出來,到時候便從蘇州直接回京。再者揚州林府卻是官邸,能停靈四十九日已是上頭的恩典,從今再不能住了。新任巡鹽御史聽聞就在路上,不日便要到揚州了。
黛玉從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只是父母的遺物總該留個念想。母親留給她的東西多半都在上回進京的時候一起帶著去了,如今就只剩下父親留給她的書。她也是個嗜書如命的人,自然不肯講這些珍貴的殘本古籍隨意扔下,又怕下人們毛手毛腳的把書畫給碰壞了,是以竟是拖著不勝羸弱的身子,親自收拾了。最后滿滿當當收拾了兩箱子出來,這也已經是精簡過的了。
四十九日一過,賈璉便帶著黛玉,送林如海的靈柩回蘇州。黛玉也是想著讓父親快些入土為安,強撐著身子不曾倒下,倒不像之前母親去世時那樣病得不能起身。賈璉并伺候的眾人都松了一口氣,畢竟這扶靈是大事兒,若是林姑娘再出點什么事兒,哪里還能照應周全了。
賈璉按著林如海的吩咐打點了林家的財物,又私下里得了好處,對黛玉也對了分耐心。更何況他也是幼年喪母,如今見了黛玉這樣的,難免動了惻隱之心,一路上也好生照應著。雖說這一趟差事實在不好做,到如今已經離家快半載了,只是收獲卻也不小。賈璉得意的摸著貼身荷包中的東西,覺著這回真是賺了。不僅得了姑父的指點,還拿了實惠的好處,這一場喪事做下來還認得了不少官員。雖然都是些江南的地方官,誰知道別人家以后怎么發達呢,多認識些個人總歸是好的。
蘇州之事一完,賈璉便帶著黛玉回京了。
仍舊是那條大運河,兩岸的景致也并無太大的變化,黛玉臨窗而坐,心中卻是比三年前更為凄苦。那時她雖沒了母親,心中悲痛難抑,好歹家中還有父親,總算有個依靠。又兼年紀還小,想得不多,只是舍不得父親,又對京中外祖家充滿了好奇。
可是這回,她這一去,再也沒有回來的機會了。二品大員家的小姐,淪落為一介孤女,投奔親戚。黛玉素來心高氣傲,如何受得了這樣。又想到賈府那位客居的寶姑娘,雖沒了父親,到底有親娘和哥哥在呢。本就比她得人心,這回兩下里一比較,指不定那些碎嘴的婆子要在背后怎么念叨。好在外祖母真心疼她,待她比迎春姐們幾個更好。又有寶玉,自稱為護花使者,從小耳鬢廝磨,一塊兒玩鬧,同旁人更添幾分親近。
寬闊的水面上,一前一后兩只大船緩緩地駛向北方。岸邊間或有被驚起的水鳥,長鳴一聲直沖向天際,不多時便不見了。
黛玉接過紫鵑擰干了的熱帕子,在臉上敷了敷,頓時覺得緊繃的臉皮松快了不少。事已至此,她便是日日夜夜顧影自憐,又有何用呢。只是看到桌上攤放著的書本,上頭還有父親親筆寫的注釋,淚水又止不住得流了下來。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萬般愁思,更與何人說。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