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皇帝,如今要稱作先帝了,賀瑤芳終于把稱呼給對上了號兒。這位先帝,賀瑤芳是每年都要為他穿幾日素的,那時候勉強也算是先帝的兒媳婦兒——雖然不是正經的兒媳婦,非穿素不可。也曾感傷地哭過幾聲兒,這一回哭,倒是一點兒也不費勁。
在她的兄姐雖然明白死了皇帝不是好事兒,可就是哭不出來的時候,她已經眨眨眼睛,臉上掛了兩行清淚了。抽一下鼻子,才反應過來:你娘的!哭得太好了!哪家四歲的娃兒入戲這么快的?
急忙補救。悄悄伸手先抹眼淚,然后拉拉賀敬文的衣角:“爹,別哭。”作出“你傷心我也跟著難過了”的樣子來,好歹算是在別人發現之前把這事兒給糊弄了過去,自己又驚出一身汗來。
賀敬文也不是太傷心,只是哽咽一句:“東宮年少,真是令人唏噓。”他爹死的時候他年紀也不大,這是有些物傷其類。
哭完了,一抹臉,各自回房,該干嘛干嘛去,晚上吃碗湯圓算完。此地是財賦重地,天下之稅近半出自于此,闔省上下沒受過多少減賦的恩惠,對他的感情實在是有限。哭兩聲算是給面子了,誰會對一個總是收你的錢、連折都不打的人有太濃烈的感情呢?
自上而下,不過是覺得“死了皇帝”這件事情很嚴重,對“皇帝”之死表示了極大的傷感與不安,借著這件事兒,展現一下情懷。至于皇帝名號下的這個人,大家又沒感受過他的好,是吧?
賀瑤芳原本有一點傷感的,也全沖散了。現在還哭啥呀?先前年年哭來的,早麻木了。
于是各自回房,也不敢戲笑了。賀敬文還道女兒真是個貼心的小棉襖,發現他難過,也跟著難過,真是早慧懂事。羅老安人擦擦眼角,心道,可算有人哄住他別作亂了,要是新媳婦有二姐兒這等哄人的本事,我就可以放心啦。兩位看向賀瑤芳的眼神兒就分外的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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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瑤芳又被兩位長輩發了好評,這個好評現在還沒有多大的用處,估且攢著。賀麗芳與賀成章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賀麗芳第二天就過來,千叮萬囑:“你要聽話,瞅著爹不忙的時候多陪陪她,爹要喜歡你了,就會有好事啦。”
這些話也沒人教她,都是她自己東聽一句、西聽一句,最后自己總結來了。嗯,跟她說這些最多的,還是胡媽媽。賀大姐有時候覺得,胡媽媽也并不是一無是處的,故而近來對胡媽媽又略親近了一些。
賀成章則是踱著他的小四方步兒,伸手摸摸妹子的腦袋:“干得漂亮!”
賀瑤芳:……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正好賀成章過來了,賀瑤芳便順口問一問他的功課怎么樣了,有沒有在溫習。賀成章心里暗笑:二姐兒到底是小孩子,自家喜歡讀書識字,遇到誰就都問這個。于是寬慰妹妹:“嗯,我也在溫書,我問過阿婆了,阿婆說,出了正月就搬到城里去,聘個好先生教我們讀書……”
賀瑤芳傻了,重活一回、得到彌補遺憾的機會也不是白給的,也是要付出代價的,比如就像現在這樣,隔三岔五地被雷劈一回——你娘的!上一回沒那么早搬的呀?!這是怎么了?如果跟上一回不一樣了,那我知道那些事兒就廢了呀!
她并不怕陌生的環境,也不懼危險的挑戰,卻很擔心自己會被慣性的知識所蒙蔽,致使原本能渡過的難過因為她受記憶的影響而應對失當。
賀成章原以為妹妹聽到消息會開心,不想卻看到她沉著一張小臉,不由擔心道:“你不開心?”不對啊?
賀瑤芳勉強笑笑:“有先生當然開心啦,不過……城里是什么樣子的呢?”
原來是擔心這個!賀成章現在還是很好騙的,馬上將他也不熟悉的城中生活描繪得十分好:“有好多書鋪子,有很多學問很好的人。聽說,還有爹的同窗,他們家里都有讀書識字的小娘子呢,你會有玩伴啦。玩得好的朋友,叫手帕交哦。”
賀瑤芳:……她上輩子在這城里,別說手帕交了,連塊抹布都沒結交上,凈被關家里“學規矩”了。
不管她樂意不樂意,正月一過,賀家就開始收拾行李,又打發了仆人去城內收拾房舍。二月初六,全家都搬到了城里居住,鄉下老宅則交由賀家的老莊頭兒全權負責。
賀瑤芳被賀麗芳攬到懷里,看著車窗外的景色,思考著為什么這一回搬得如此之早。賀麗芳摸摸她的額頭:“你要是覺得暈,就靠著我,別看外頭啦,看得臉都綠了。”
賀瑤芳回頭一笑:“不是暈的,就是看著這里太空了。對了,城里,也有娘的屋子么?”
賀麗芳的臉也黑了,她到底年長幾歲,想得更多一點,大概也聽到些下面人的議論,估摸著不久之后就會有個繼母。這可真是惱人啊!這樣的煩惱,現在還不能跟弟弟妹妹們講,他們還小,什么用也不頂,搞不好還會添亂,不如自己去抗議,他們真的不需要一個后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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