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記得抓麻雀了,卻不記得牛長什么樣子,這回知道要出門,很是念叨了一回,等坐上車了,還記得要看牛:“咱們見得著牛么?”扒了車窗不肯松,城里少有牛車,到得城外他指了車外頭歡叫:“我看見牛了。”
明沅伸頭一看,笑了:“那是驢子,不是牛呢。”
灃哥兒都不記得了,官哥兒更不知道牛長什么樣子了,也跟著哥哥一起扒住車窗看,小腦袋點個不住:“這是驢子。”隔得會兒問明沅:“為什么叫驢子?”
問得明沅啞口無,再不知道怎么答他好,明潼輕笑一聲:“哪個叫你答他一句,這回可好,不答也不成了。”
往玉皇觀燒香求藥的人許許多多,只一道窄道得過,顏家一出門就是三輛馬車不說,紀氏還邀得程趙兩位夫人一道,緩緩出得城門,在玉皇觀門口,堵得動彈不得了。
紀氏氣定神閑,聽見灃哥兒發問還沖他笑一笑:“是該帶他們見見稼穡,等明歲開春了,帶得你們往莊子上住些日子,見些野趣也好,往后作文也不至之無物,五谷不分。”
坐在車上緩緩說得會兒話,那頭有人來叫:“且把車讓一讓,好叫咱們娘子先過。”說話的車夫很不客氣,明潼在車里點見了,略挑一挑眉頭。
城郊處又沒鋪得青磚地,向來是晴天三丈土,雨天三尺泥,官家出行俱都帶得水,先幾步就開始灑,把那塵土蓋下去,不叫臟了衣裳車幛,再沒有把道灑好了,卻叫別個先行的道理。
紀氏今兒出來坐的是青綢車,京城里頭作官的人家多,一個五品哪里夠看,出門便撞上大員,路上官階高的,一抓一大把,紀氏自來不是張揚的,干脆便避了鋒芒。
可聽見這番話,家里的車夫往那車上一看,竟也是個沒記認的,不說紀氏,后頭還有程趙兩位夫人,一個個也是四品官家的家眷,也不容個平民造次。
喜姑姑跟車,她往外一伸頭,在車邊打量一眼兒,再伸回來時,沖著紀氏微一點頭,明潼立時覺出不對來,明沅也看出眼色,紀氏笑一笑:“去問問,是哪一家的家眷,若是上官,咱們讓一讓便是。”
怎么可能是上官,正是那個暗娼,紀氏今兒來就是等她的意思,不意竟在當口就撞上了,跟車的人叫這一問倒給問住了,原就是門子里頭出身,也不敢大剌剌的答是市舶司司正顏家的家眷,半晌一個字兒都吐不出來,車夫便指得車子自報家門,那邊一聽,怎么敢跟大婦相爭,拉得車兒往后退去。
紀氏挑得眉頭,一路兒悠悠過去,灃哥兒還扒在車窗上,明沅伸手把他抱下來:“就快到了,停車的時候顛呢。”她原只當是為著給明洛明湘“相親”,不意竟有旁的緣故。
雖不知道紀氏是打著來收拾外室的主意,可事事謹慎些總沒錯處,不說明沅,便是明潼也不明其意,她上輩子十三歲上進了宮,外頭之些個腌臟事半點也不知道,等她出宮的時候,也已經叫紀氏料理了去,便是見著了,也再想不到是父親的外室。
顏連章這會兒實是已經長包了,外頭說的□□有主,說的就是同孤老長期相好,屋里的一床一桌一榻,加上鋪蓋枕頭,全是孤老出錢,妓子往日里的開銷也是由著顏連章花銷,紀氏借著灃哥兒往外頭一看,自家不過是綢車,那一個竟也使起綢子來了。
若不是擺了這樣的派頭出來,也不會送這天然的把柄到紀氏手里,她搭得喜姑姑的手下車,觀里自有小道接得進去,進得觀門自然先進香,兩殿里一邊刻著清凈無為,一邊刻著離境坐忘。
玉皇觀里頭地界不大,卻號稱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幾個姑娘依次進得香去,拜過了三清,夫人太太們在里面飲茶歇息,她們幾個便先往外頭打轉去了。
金桂正是花期,滿觀皆是桂子香氣,觀中還有桂花香袋兒賣,說是長在三清殿前,更有靈氣,配之凝神引福。
道觀并不大,前殿繞得一圈兒就是后院了,幾個人花樹下頭略站站就沾得一襟桂花香,叫小丫頭剪得兩枝來,頭一側便見那頭又有一間后殿,才要過去,小道士便攔:“那兒是元君娘娘祠。”
但凡婦人拜處先一個就是求子,是以此地香火鼎盛,掛得彩幛彩幔,殿前兩棵枇杷樹,此時已不結果,上頭卻掛滿了紅綢紅帶,幾個小姑娘既瞧見了,自然要進去拜一回,小道士見沒攔住,趕緊往前去報給知觀。
才執得一束清香,便聽見里頭隱隱有人念元君咒,往里頭一看,帳幔掩住半身,只穿著件扣身衫兒,把腰條掐得極細,頭上插金戴玉,人往前拜倒,口中稱愿,求元君娘娘賜子。
聽得這一段兒,幾個小姑娘還且咬了唇兒互看,心里猜測著是哪家的夫人,她燒完了香,把藏在布袋里頭的一對小人供出來,又求請賜藥,這話一出,明潼立時皺得眉頭,拉了妹妹們出去:“來得清修地,竟是個腌臟人。”
哪里知道叫門邊的丫頭聽見了,上前攔得去路:“哪一家的小娘子,紅口白牙污賴人!”明潼且不把她放在眼里,見著便不是正經模樣人,那丫頭卻不服氣,打量得她們衣飾也并不華麗,開口便道:“我們娘子是市舶司顏老爺的家眷。”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