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旭十二年,暮春三月
明媚的陽光驅走了初春遺留下來的寒意,召示著春光正好的時節。精巧的回廊下依序擺放著艷麗的芍藥、妖冶的薔薇、清麗的紫菀,以及純白的茉莉,看上去五彩紛呈,好不熱鬧。一只羽毛艷麗的鸚鵡站在屋梁上,收起翅膀,正歪著腦袋,朝走廊上的人群看過去。
十來個打扮得美艷嬌俏的宮娥排成了兩行,跟在掖庭令張忠的后面,被帶領著前去早已分配好的各自院落中。
進宮、去家廟祭拜,然后又去了延慶宮拜見柳貴妃,大半天的行程早就讓她們累壞了,只不過怕失儀而被人笑話,這才勉強撐著基本的儀態。
一干秀女剛剛拐過一個彎道,眼看又要經過一個宮的門口,這都快大半個時辰了,還沒到掖庭,不免有人抱怨出聲。
“這都大半天了,怎么還沒到啊?我說,你到底會不會帶路?”說話的秀女身著鵝黃色宮裝,同色的腰帶勾勒出纖細的腰肢,手臂上挽著月牙白壓金邊的披帛,只見她生得五官甜美,聲音嬌俏,神情中卻帶著幾分嬌蠻,略微減低了旁人對她的好感。
聽了這話,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齊齊朝那名站在隊伍前方的秀女看去。那秀女見大家都在看她,不免有些不自在,可仍嘴硬地道:“都走大半天了,走得我腿都酸了,抱怨幾句都不行啊?到底還有多久?”
張忠也跟著停了下來,回過頭看了一眼那個秀女,隨即行禮道:“回郭良人的話,快了,繞過這長樂宮,再往西經過披香宮,就到掖庭了,那兒正是諸位休息之處。”
郭良人一撇嘴,正想說什么,卻被旁邊的同伴扯了一下她的披帛,看到同伴暗示的眼神,這才不甘不愿地閉嘴說不再說話。
這一打岔,眾秀女的話匣子突然間就打開了似的,一人一句討論了起來。
“這兒就是長樂宮?”
“好像延慶宮那兒氣派些……”
“聽說淑妃娘娘身體不好,經常臥床休養,是不是真的?”
“應該是傳聞吧,據說淑妃娘娘進宮以來,一直圣寵不衰,從未被冷落過。我在家時可沒聽娘說過她身子不好……”
氣氛越來越熱鬧,不管他日這群秀女里面是否會有你死我活的對頭,至少這一刻,那些在少女時期的天真燦漫在陽光下顯得是那么的美好。
眾秀女中身份最高的何容華不由得也好奇地插了一句:“張總管,我聽說淑妃娘娘性喜安靜,輕易不出宮門,若是我們冒然上門求見,會不會顯得打擾?”
張忠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道:“奴婢得皇上信任,這才得以打理掖庭,平日也只在那一畝三分地中走動。至于長樂宮里的事兒……奴婢實在不甚清楚,還請容華不要見怪。”
何容華微微頷首:“是我多嘴,總管客氣了。”身為敬國郡公的嫡孫女,在她很小的時候家族就開始精心培養她,為的就是一朝得選伴在君王側。什么時候該說話,什么時候不能繼續說話,很早之前她就已經知道了其中的分寸。
“還請總管繼續帶路。”何容華道。
說過了,眾秀女也安靜下來,很快又恢復了剛才那沉靜得體的模樣。見狀,張忠便道:“那還請各位……”
話沒說完,張忠臉色忽然一變,似乎看到了什么,趕緊往前走上幾步,正好迎上從拐角處走過來的人,然后忙跪下道:“奴婢掖庭令張忠見過河洛公主。”
被數名宮女環繞其中的女童約摸十歲左右,身上正穿著一襲赤紅色的圓領長袍,束著暗紅掐金邊云紋腰帶,正中間扣著一枚白色玉扣,手上拿著一條馬鞭,柄端綴著的金色流蘇在輕輕晃動著,看上去神采飛揚,好不氣派。
何容華先前見張忠變了臉色,還有些奇怪,可是在看到他給那女童下跪并口稱河洛公主時,她心中也是一凜。
進宮前,母親就曾經提醒過她,在后宮,只有兩個人是千萬惹不得的。一個是終年在壽康宮禮佛長年不出的太后,這個容易理解,那是皇帝的親娘,后宮之中最大的存在。
至于另一個,則是沈淑妃所出的大公主,即是年前剛受冊封的河洛公主。這位可是被今上驕寵著長大的主,就是柳貴妃,哪怕在宮中的待遇等同皇后,可是在河洛公主面前,都難以擺出“母妃”的款。
河洛公主深得皇帝寵愛,可是脾性卻是極大的,蠻橫非常。有一回,一個五品才人不知怎么地惹到了河洛公主,當場就被河洛公主一鞭抽到了身上,病了足足三個月。說是病,其實更多的是驚嚇。結果皇帝知道后,連一句責問公主的話都沒有,只是下令太醫好好醫治那個受傷的才人,反而是沈淑妃替河洛公主送來了陪罪的表禮。那才人無端受了傷,自是不憤在心,欲向皇帝痛訴陳情,卻反遭冷落,從此再也沒有被皇帝翻過牌子。
就是諸皇子,遇到了這位河洛公主,也得忌讓三分。
“起來吧。”寶兒隨意揮了揮左手,看了看正站起身的張忠,然后又打量了一下他身后的那群秀女,朝她們一點,“你是掖庭令?這么說,她們是新進宮的秀女羅?”
這話有點不妥,畢竟秀女進宮前都是封了品級的,不過張忠可不敢提醒,只點頭道:“是的,奴婢正要帶她們去掖庭安置,這才經過長樂宮。”
寶兒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明顯并沒有很在意這些千嬌百媚的女子。
這時,何容華趕緊上前幾步,道了個萬福:“河洛公主。”
一時間,其他人莫不都跟著何容華行了各自的行節,就是那些遠在地方長大的女子,哪怕先前沒有被家中提醒過,一聽到寶兒的身分,都沒敢怠慢。
面對眾人的行禮,寶兒只是點了點頭,對張忠道:“忙你的去吧。”說著,就朝長樂宮的宮門走去,身后的宮女們匆匆朝眾宮嬪一福身,也緊跟著上去了。
過了這個插曲,所有人又繼續往前走。走著走著,郭良人禁不住小聲地對旁邊的人說道:“剛才那個女童好大的架勢,雖說她是公主,但我們也是告祭了天地宗廟的后宮妃嬪,她居然避也不避就這么受了我們的禮,難道貴妃娘娘就不說說嗎?”
剛才在延慶宮時,柳貴妃那艷麗張揚的形象可是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中,難道柳貴妃就容得下河洛公主這般囂張?
“姐姐快快住口!”聽到這話的秦美人臉色有些發白,她就是剛才扯住郭良人披帛的人,生怕郭良人惹禍,她忙低聲道:“姐姐初來京城,很多事情不清楚,如今說話不方便,待會我再與姐姐細細訴說。”一頓,“你只要記清楚了,那可是河洛公主。”
就是真對宮中情勢不熟悉,大公主的封號“河洛”就已經很好地表達出了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大齊的開國皇帝就是淮安府洛邑人,雖然后來立國時□□皇帝是將此地設為了國都,但是老家仍然是在洛邑。
而洛邑,亦稱河洛。
這等殊榮,不敢說曠絕古今,但也是歷朝罕見。
郭良人的生父現任兗州刺史,官拜從三品,因為郭家長年在外,所以對宮中消息不甚靈通,且她生長在外地,父母對她是寵溺多過教養,在一干同伴中所來都是被人眾星拱月地恭維著,性格脾氣都帶有一股刁蠻的勁。她不解地看著昔日的閨中好友,道:“那又如何?”
秦美人不敢多說,只是低聲道:“姐姐現在莫問,人多口雜。”
郭良人只好按下心中疑惑。
秦美人見她不糾纏地問下去,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對于后宮秘事,她知道得比郭良人要多些。她的堂姐,正是現任康寧候的親妹妹,也是生下二公主的秦婕妤,但進宮多年未得再育一皇子,族長見堂姐在后宮已經是無力再爭,便決定讓她進宮,以獲君恩。畢竟,后位懸虛,東宮未立,一切都有可能。
她們現在這些人雖說是得了名分品級,可并不代表你就一定是皇帝的妃嬪。按大齊的禮制,就算是得封進了掖庭,但如果一直未被皇帝臨幸,那么等到先皇駕崩之后,要么原籍發還本家,要么留在宮中做女官打理雜事,不管哪一個,下場都甚是凄涼。
就這么想著,很快又轉過了一座宮殿,又走了約兩刻鐘,張忠才帶著她們走進了一扇朱紅宮門,院子里早就站了數位姑姑并好些宮女。
張忠此時才停了下來,對眾人說道:“這里就是掖庭,在未得皇上召見之前,還請各位注意門禁,這里是不得隨意進·出的。”
眾宮嬪聽了,彼此相互看了一眼,眼中有著羞澀、期待、好奇,甚至是勃發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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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宮
“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