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農閑,村里人家的晚飯自然便有的開得很早,有的開得很晚;因了子良伯和栗花嬸的緣故,張天遠家的晚飯就時常開得較早。飯后無事,看看夜幕雖將降臨,但距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張天遠到仲景坡上給牛添了一遍草料后,便沿著村中小道信步朝南走去。
連續幾天來,張天遠在趙夏蓮的陪同下,前往老虎周和新虎周兩村,會見支書,走訪村民,反復談判,多方努力,最終和兩村簽下了扒淤河西岸沿河三千畝土地的流轉協議,扒淤河東岸沿河的土地原屬仲景村集體所有,自然也一并簽了流轉協議。今日一大早,張天遠又和趙夏蓮趕往鎮上,邀請鎮農技站工作人員前來對“天鳳”公司的跨河發展做出詳細規劃方案;鎮農技站領導當場拍板,決定立即派出工作人員,全力以赴采取行動,力爭在春節期間做好一切勘察、測繪和方案的設計工作。
從鎮上回來,張天遠吩咐小王把車直接開進了與村部一場之隔的小學校園。若鳳和若桐早已在校園門口等著了,看見張天遠從車內下來,若桐嘴里不知低聲嘟囔了句什么話,若鳳瞪了他一眼,喝道:“若桐,不準胡亂嘀咕,一切聽從你姐夫的安排!”
“當然得聽從安排了,誰讓人家是姐夫,還是董事長兼總經理咧!”若桐轉過頭去,再次頗為不滿的咕噥了一句。
張天遠自然猜得出兩人的話中意思,但卻微微一笑,裝做沒有聽見的模樣:今年村民們沒有和“天鳳”公司簽訂來年的耕地流轉協議,依照若桐的意思,既然秋糧賣過之后,大家的流轉費用已經全部結清,那么年終的福利也就沒有必要再發放了,可張天遠堅持要發。為此若桐肚子里意見很大,干什么事情都別別扭扭的。
今年發給大家的年終福利依舊和往年一樣:每戶一壺“滴滴香”小磨香油,一袋“粒粒金”東北大米;除村民之外,村校全體教師也人手一份。貨是由若桐從禾襄市區一家糧油批發商場訂到的,五天前就已經派車送來,存放在學校的一間雜物倉庫里;由于連日來往返奔忙,耽誤了時間,所以才推遲到今天發放。
張天遠借用村部的喇叭,喊出了“天鳳”公司發放年終福利的通知,然后又走回到校園門口。不多一會兒,村人們就三五成群搭幫結伙的走了來,卻皆一個個低著頭片不發,就連李大牛、錢二狗、猴跳三幾個平日嬉皮賴臉的家伙臉上也是訕訕的表情,默默的領了東西就走。不到十一時許,除了二十余戶孤寡殘疾五保老人不能前來領取外,其余各家的福利便已全部發放完畢了。張天遠又看著若鳳帶領若桐、小王用車把孤寡殘疾五保老人們的福利一家一家的送上門去,這才放心離開……
“大眼啊,小心點兒!”
正在低頭踽踽行走著的時候,忽然一聲熟悉的聲音傳來,張天遠抬頭看時,但見路東不遠處一座低矮古舊的瓦屋房頂上,一個滿身塵灰的男人身影正在忙活著;走近看時,卻是遠近聞名的豆腐作坊坊主楊大眼。
楊大眼半蹲半跪在瓦房屋頂上,兩手提了一截一端系有半塊磚頭的麻繩,正小心翼翼的在高高的煙囪道內探上探下,其動作姿勢就仿佛是在井臺上撈桶一般。瓦屋山墻根下顫顫巍巍的站著瞎子祖爺,左手拄拐,右手搭成涼棚放在額前,嘴里不住的叮嚀著。
楊大眼抬起頭來,——他的衣服嘴臉已被從煙囪道內淘出的灰煙染得墨黑,全身上下只有眼睛明亮,牙齒閃著白光,——笑著說道:“放心吧八爺。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咱好歹也是偵察兵出身,哪能就那么容易摔跌下去呢!”
楊大眼確是部隊偵察兵復員回來的,而且還參加過三十年前那場舉世矚目的對越自衛反擊戰。這是個古道熱腸的人,家里開著祖輩相傳的豆腐作坊,一年四季走村串鄉賣豆腐,手里攢了不少錢,前幾年經濟形勢緊張的時候,村上誰家有了難處,大到蓋房起屋娶媳婦,小到買鹽打醋籌學費,只要上門找到他,他總是該出錢的出錢,該出力的出力,從來沒有推辭過。此刻看來,他又在幫瞎子祖爺的忙了。
“大眼叔,又在做好人好事啦?”
張天遠沖著房頂招呼一聲。楊大眼手扶煙囪抬起頭來,于幽晦的暮色中見是張天遠,咧嘴一笑答道:“什么好人好事,不過活動活動腿腳而已。一場大雪下來,你祖爺的煙囪就被泥灰堵上了,一生火,屋里狼煙脹氣,熏得人睜不開眼睛。他不肯住養老院,又不會使用液化氣電磁爐那些新玩意兒,我正巧閑著沒事,就過來幫他一把罷了!”
“祖爺,大眼叔,你們忙吧。我散步去了!”張天遠心里有事,招呼一聲繼續邁步向前走去。身后,瞎子祖爺和楊大眼攀談了起來:
“天遠這娃真是不錯,年年都把福利給我這老不死的送到家來。唉,老張家總算翻過身來了。想起他爹那陣兒,可是著實窮到骨頭縫里了呀!”